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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皮球是真的，一张皮球图片就是假的，电视里的皮球也是假的。但图纸是真的，电视机是真的，而镜头确实曾经对准过一只真的皮球。用彩笔划的皮球是假的，别人口中的皮球二字是假的。张采奚想着真和假的概念，渐渐睡着了。这种睡眠很危险，所以她醒来后，差点出一身冷汗——但冷汗更危险，所以她及时定住了心神，不疾不徐睁开眼睛。

张采奚躺在一张硬板床上，看到一个涂成灰色的天花板。她坐了起来，一旁的水花被惊醒，迷迷糊糊地说了声，“你醒了啊。不要说话。”

在她躺的床边有张桌子，水花就枕着手臂在桌上睡着了。她对张采奚说，“你知道怎样才能过上成乳哺关吧？这个镇东西两边各有一道门，你从东门进来，要从西门出去，然后穿过一片草地，再穿过一个树林。听起来很容易，但许多人都没能出去西门，出了镇子的，也在平原上被算计了。最后那片结红果的树林最凶险，熬过前两番在那儿乱了心神的人更多。你怕吗？”

水花直勾勾地看着张采奚，后者又躺了下去。水花笑了出来，“我明白了。你没有想错，这儿的一切都是幻象，包括我。是的，你谁都不能信，只要持守真意，随机应变，三尸神不能把你怎么样。你现在出去，沿着门前的路一直往前走，走到十字路口左拐弯，看见城门，就出去。不管什么东西缠着你，都不要管它，出了西城门，自然都会消失。镇外我也没有去过，你就自己小心吧。”

水花打开门，外面的喧闹的声音传了进来。张采奚站起身走了出去。水花喊她

一声，“张采奚！你修成神仙后，请找到一个叫凌剑的人，告诉他，莲儿死了，请他不必再等。”

张采奚不回头地走了。这条路崎岖不平，路两旁都是老式民居。天上几层厚厚的白云，一阵一阵花香随风飘来。张采奚走了几天几夜，才看到一个十字路口。她头顶的天幕从白的变成蓝的已经好几回了。她向左边走去，这下一会儿就看到了城门。门口无人把守，空旷地上立着一面旗帜，迎风招展。张采奚就对着城墙坐下，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把她推醒了。“快出城去！”

一个人焦急地对她说。张采奚认出是放她进城的那个男人。他气喘吁吁，两只手上都是血。“快点，水花被三尸神抓回去了，他们马上要来……”

话未完，男子前胸透出一支箭，接着无数支箭将他射成了一个筛子。他摇晃两下，仰天倒地。

后面无数拿着刀枪棍棒的青面鬼朝她拥来，踢踢踏踏溅起尘土。为头几个人，是她见过的开白色车的女人和平原上那两个男人。他们带来了水花，耀武扬威地冲她喊，“张采奚，这道门虽然开着，但不是给你开的。你进得来，出不去。人仙是神，我们也是神，你还能斗得过我们了？”

水花成了一个血人，病号服上原来那几块血迹已经被新的大片血迹覆盖了。风往她脸上吹，同时带来了浓烈的腥味。她脚下数成千上百的蚂蚁爬来爬去，最后奔着水花去了。水花身上的血滴在地上，形成了一个泊。蚂蚁们冲进血泊里，纷纷长出翅膀，飞在空中乱舞成一团。张采奚被手执兵器的青面鬼围了起来，他们每个脸上都有相似的斑痕，像胎记。她看了为首的那三个人半晌，说了两个字，“真丑。”

水花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瞪大了。那个女人把她的头按下，说，“你刚才讲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次？”

水花尖叫着想挣脱反拧住她两只手的男人，结果后背上被刺了一刀，软软趴到地上。她的手抓了一下，想向张采奚的方向爬过去。

“我说你们真丑。”采奚看了看周围有如尸体般的青面鬼们，用手指着地下的水花，“你是想引我多说几句话吗？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这个人，一开始就告诉我不要说话。说话有什么大不了的？凡间说语多必失，祸从口出，只讲的是世故人情。在这儿不能说话，无非因为话多则易心神动摇。”

忽然左边飞出一杆狼牙棒，正打在她腿上。张采奚被打翻在地，继续说道，“人长了嘴就是要说话的。一语不发，则气滞于内，郁结不舒。人身内外，时时有阴阳消长，意生于心，而不达于口，是阴阳失衡，难以持久。我想，比起随便应答，更多的人是败在咬紧牙关死不说一个

字上的。不讲话不代表不动心。一个气球总有爆掉的时候。”

腿骨断了，张采奚用手强撑着坐起来，听到艰涩的骨头摩擦声，“意生于心，如苗生于地。不能发生的地是死地，心中不生意，也就是一颗枯心了。枯心要炼成神仙，就是缘木求鱼。意生于心，然心勿驰于意则可——啊，我居然还记得这句话。”张采奚想起了这句话是哪本经籍上的。“所以，有想法就要说出来。我的话说完了，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算你聪明。不过，一点小聪明而已。”女人挥了挥手，青面鬼们一哄而上，也不用武器了，直接把张采奚踩成了薄肉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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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幻境层出不穷，真实只有一个 ...

我又不是汤姆和杰瑞。张采奚贴在地面上想。她的身子变成了粘糊糊的薄皮儿，紧紧粘在地上。青面鬼们听那女人的号令，呼拉一下散光了。花香和血味混合在一起，闻起来甜腻得要命。张采奚发现，城门前这块空地真宽阔，估计有标准体育场那么大。她想伸手摸摸自己眼睛在哪儿，可是手没了，眼睛则跟其它器官混在了一起。她浑身上下所有骨肉都被踩碎了。现在感受着这一切的是什么呢？是魂魄吗？张采奚立马否定了这个念头。感受着这一切的是坐在樟树下的张采奚。她的真身毫发无伤。幻象只是幻象而已。

“哎呀，身子都没了。”那个女人笑着踩在那一堆血肉上。张采奚疼得快晕了。“肉体被伤害成这样，已经不会有痛感了。”张采奚嗞着牙地说，“你们乱来的，一点不符合客观规律。”

“水火不侵，刀斧不伤，神仙符合客观规律吗？”那个女人将她一片骨头踩得更碎，“我知道怎么对付你了，你的弱点在于这一世经历的东西都已经植根于你的心中。想见见老朋友吗？”

那个女人转过身。张采奚看见她身后站着叶子青。“咦，你不是说带我来见张采奚吗？那个混蛋在哪呢？”叶子青东张西望了一番，把目光定在面前的一摊血肉上，“难道她变成了这个样子？不会吧。”

“对呀，这就是张采奚。她以前放你鸽子，现在再也不会了。”那个女人柔声说道。叶子青眼里的好奇变成了恐惧，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僵硬地往后挪，“不，不会的，这不是张采奚……”

“你不是一直讨厌她吗？我替你教训了她一顿。她挨打的时候从来不反抗，对吧？她有一次被你打出血后，用衣服沾水把血迹擦掉就骑自行车回家了。”

叶子青忍不住吐了出来。卢云晓和林镜站在离那个女人十几米远的地方呆若木鸡。她俩听见了这话，没法把目光从那堆肉饼上移开。黑色的一撮撮，依稀可辨是头发。张采奚叹了口气，想说话却发现发不出声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