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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司徒张潜前来觐见。”

內侍阴阳怪气的声音让李晔蹙紧了眉头，他强压着心头的嫌恶说“宣。”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矮小微胖却神采飞扬地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礼，并山呼万岁。

“张爱卿免礼。”昭宗转身对四周的內侍说，“你们下去吧，朕与张相单独聊聊。”

“是。”众人退下。

“不知陛下深夜召见有何要事？”

李晔见其他人走远了，才缓缓说道：“朕知道，你还想着拥戴六皇兄。”

“不敢。”张潜才刚站起来，又立即跪下。

“这里也没别人，大臣们的心思朕知道，包括拥立朕的杨复恭是什么心思，朕也知道。”刚满21岁的年轻天子叹了口气，“如今天下已大溃烂，此等局势非一朝一夕可改观，也非二三子之力可扭转。朕虽有心重整乾坤，奈何势单力孤……”

张潜本是极力主张拥戴吉王李保的，因为他很了解英明睿智，深孚众望的吉王，而对于眼前这个昔日的寿王李晔却一无所知，所以当李晔登基时他深感失望，上书请求告老还乡。如今听他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语，不禁深受感动。真是天不亡我大唐，居然赐给几乎分崩离析的大唐一个雄心勃勃，沉稳聪慧的君主。当然，为官几十载，张潜也不是一两句言语就可以打动的，他还需要试探，“陛下言重了，杨大人公忠体国，陛下即位也是众望所归，我大唐能有陛下这样的圣主明君乃是苍生之福。”

“张相，你是明白人，不需要朕把什么事都挑明了吧？”昭宗稍稍昂起下巴，眉宇间难掩的深重忧虑，英俊的脸因这几日昼夜的思虑憔悴了不少。

“臣不敢。”

“起来吧，别总跪着。”

张潜站了起来，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君主，虽然忧患重重，却依旧英气勃勃，这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才。读书人谁不渴望辅佐像尧舜那样的圣主明君开创太平盛世啊。“陛下若不嫌弃，老臣必当竭忠尽智。”张潜又跪了下去，气血翻涌，他已经几乎忘记激情澎湃是怎样的感觉了，但眼前这个年轻了轻易地勾起了他深埋心底的理想。

昭宗连忙扶起了他，诚恳地说：“愿张相教朕。”

张潜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翻腾不已的内心，略一思量当下的形式便进言道：“陛下如今内受制于家奴，外受制于藩镇。”

李晔眉头一挑，这话正中他的心事，不愧是有经世之才的张潜，于是连忙追问：“朕该如何是好？”

“朝廷如今兵权外落，仅有充当禁军的神策军和天威军区区几万人。手中无兵无将不足以立威天下，为今之计唯有四字——招兵买马。”

“确实也只此一途了。”昭宗略微犹豫了一下，以现下朝廷的威信，若招兵买马极有可能提前招致灾祸，但对于这几乎是唯一的方法，他不想放弃，全力一试，便是失败也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于是随即坚定地说：“既如此，这事就由爱卿亲自去办吧。”

“遵旨。”

第二日，长安城贴出告示，朝廷下征兵令，招募禁军十万人。

消息传到杨复恭耳中让他着实气急败坏了。他扶植昭宗只是为了方便控制，然而李晔自即位后，并非像杨复恭估计的那样，成为他的掌中物，而是表现出截然相反的面貌。这个昭宗好读书，好文学，尤重儒术，在那些先帝们或崇佛，或奖道之后重新恢复了儒术一尊的地位。近日，李晔更是作出礼贤下士的模样招揽人才，很快得到大臣们的支持。他英气勃发，雄风甚至超过了武宗。

这些都是杨复恭始料未及的。

看来要好好杀杀李晔这小子的威风，也让他知道他是靠了谁才有今天的。杨复恭恨恨地想。之后他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

朝会时，李晔正和一众大臣商议如何平复藩镇叛乱的事，杨复恭乘着肩舆直上朝堂，跋扈傲慢，旁若无人。

“国老来得正好，朕正与群臣商议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派他的儿子李存勖侵攻云州一事，不知此事国老可有耳闻。”杨复恭依仗拥立之功，自称“定策国老”，昭宗李晔暂时不想得罪他，便顺着他的意强忍着内心的屈辱尊称他为国老。

“臣正为此事而来，河东节度使平定黄巢乱党有大功，且云州之属早有不臣之心，李将军此举可说是为朝廷分忧，不愧是先皇御笔亲封的——独眼龙。陛下不赏有功之臣也便罢了，岂能反而予以重罚？如此一来，试问外臣谁还敢向朝廷尽忠？”杨复恭虽是个宦官，但自有门客三千为他出谋划策，一番话说出来倒也有理有据。

“李克用是突厥沙陀部朱邪氏后裔，本非我华夏族人。当年沙陀对朝廷的效忠只是在允许他们占领大部分河东才取得的，从河东他们可以直接威胁关中、河南和河北。如今他拥兵自重，狼子野心不可不防。”说话的是司空孔纬。

“孔大人此言差矣。李将军一心为国，坐拥重兵也是为国效力。就像本官不也收了义子六百人，捍卫社稷么？”杨复恭不阴不阳地笑笑。

李晔只觉得怒火蹭地一下冒上了头，但他很有城府地将所有怨气化为简单的一句话，“国老既如此忠心耿耿，为何不让壮士们姓李而要姓杨？”

这话一出口，群臣都呆住了。皇帝这是摆明了不给姓杨的好脸色看啊。一众臣子心中又是解恨又是担忧。杨复恭平日飞扬跋扈很不得人心，众人碍于地位的悬殊表面上对他恭恭敬敬，背地里都恨得咬牙切齿，现在皇帝亲自为大家出头，怎能不大快人心。只是皇帝刚刚登基内忧外患地位不稳，现在就跟杨复恭撕破脸，朝局难免动荡，让人忧心。

大臣们心中的小九九，昭宗清楚得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在朝堂中确立自己的地位，取得大臣们的支持，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能服软。

杨复恭也有点心虚，虽然对这个昭宗越来越不满意，但天子毕竟是天子，君臣的关系不是自己一个宦官说扭转就能扭转的，若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私自废立君主，只怕自己难免遭后世唾骂。他眼珠一转，掩饰地一笑道：“臣收的这些壮士皆是些‘不全’之人，如何配得起国姓呢？”

“哦？都是‘不全’之人，朕倒是很有兴趣领着群臣见识见识这群壮士。”李晔戏谑地坏笑着，谁相信身为宦官的杨复恭会收养一群阉人做义子。

“只要陛下有兴致，臣下们愿意陪同。”张潜领头说道。

“臣等愿陪陛下同观。”群臣一片附和。

李晔满意地笑了，“国老意下如何？”

杨复恭脸都黑了。从各地收罗来的这些武艺高强的义子当然不可能是阉人，一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如今皇帝要看，若看到的不是阉人，那自己便是欺君之罪，虽然凭现在的李晔不能拿自己怎样，但颜面尽失，人望尽去是难免的。他一咬牙，硬着头皮道：“既然陛下和众位同僚有意，过几日我在府中设宴请天子亲临。”少不得委屈几位壮士了，先送几个美女给他们，然后……

“好啊。”李晔知道自己在这场争锋中小胜了，脸上露出傲然的笑，他要夺回李氏子孙的尊严，一步一步的，再怎么艰难也必须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