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瞐就这么愣着听着桑以皌挂断了电话,她握着饭团的手微微紧了紧。桑以皌坐在书桌前,仍旧握着电话,任由听筒里传来苍白的忙音。手边的资料散乱着,翻到一半的书无力地躺在桌上。只有那本校刊在角落里像是唯一有生机的事物。
从711出来回家的路只有一排昏暗的橘色灯光,路两旁停满了车,从那后面的低矮平房的铁窗里传出电视剧的声音。苏瞐慢慢悠悠的看着自己的影子走着,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一点冷的,一阵风吹过来她不禁哆嗦着紧了紧领口的拉锁。看看手机已经很晚了,这个时间像桑以皌那种要高考的学生以及诸多刻苦学习的孩子都埋头在刺眼的灯光下拼命吸收知识。只有像自己这样成天无所事事只喜欢玩的人才这样在大街上闲逛。
于是她突然就想起了桑以皌的笑容。
她那么瘦,整个人被宽大的校服遮盖了轮廓。总是一个人静静地走,脚步极轻,像一只在屋顶上跳过的幼猫。走路的时候也一直低着头,刘海和散落在脸颊两旁的头发让人看不清她的颜,只露出雕刻一般的尖下巴。初见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之前还不认识,因为自己总在楼道里闲逛,看到过几次。冷漠,让人不敢接近。然而那次电影节,苏瞐第一次看到了她的笑容。没有酒窝,却更甜,才注意到她有一双天生的笑眼,弯弯的,很特别。原来她的笑与沉默,差别是那么的大。后来熟了,就经常能看见她笑。发现她亦不是那么冷的人,只是有点双重人格,有时喜欢自己一人安安静静。
她的笑,能让自己平和下来。就好比现在,看到自己的家一片漆黑,又想起今早出门前的争吵,面对着支离破碎自己攥的紧紧的拳头被眼前浮现的那温和的笑容融化了,慢慢的打开来。她放了包,便一头扎倒在床上。
苏瞐有着问题学生常有的家庭。一个唠叨多事的妈妈,没有自己的工作,只是在家照顾老公和孩子,平时就出去跟要好的姐妹打打麻将,或者跟街坊四邻没事聊聊家长里短,数落自己男人的不是。一个成天在外不着家的爸爸,看着车在外面跑,整天应付各种应酬,一瓶一瓶的白酒下肚。各路的熟人多,并且都处的很好,关键时刻都能相互照应。在一起除了工作上的,无非也是说说自己家女人和孩子。又或者哪天忍受不了了一起去找几个小姐陪醉,一夜奢靡。通常,婆媳的关系还不是特别好,一开始做儿子做丈夫的还出来劝阻,后来也就懒得去管这女人之间的闲事。妈妈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比别家的好,所以早在别人面前夸下了海口说苏瞐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优秀。而苏妈妈极力维护的形象却轻而易举的被苏瞐一句脏话甩到九重天外了,那以后无论这女人在街坊四邻面前说什么,所有人都得提防着了。妈妈家的亲戚自然是向着苏妈妈的。最近夫妻感情越发不合,已经到了签字盖章的地步,娘家人自然是三天两头往苏瞐家跑。
“不管了,还是明天先跟他们出去玩好了。”
苏瞐真的不愿意再想这些烦心事,况且她自己对爸妈也是不冷不热的感情。她翻了个身,便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八
周日早上,桑以皌早早就起来了,今天是D大自主招生的最后一天,也是极为重要的面试环节。她把头发高高挽起在脑后扎了一个利落的马尾,依旧在脸颊两侧留了些散乱的发丝。提前30分钟到考场,抽了临近中午的面试时间,和另外5个人抽到了一组。几个人坐在一起,不久便窃窃私语起来。桑以皌坐在靠近窗子底下的位置,窝在角落里并不多言,只是专注着看着手里的题目。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然而她不知道,彼时的苏瞐正在经历怎样的无奈。
“你们凭什么带我走。”
两个护士模样的人拉住苏瞐的双臂,要把她往急救车里按。
“这位同学,请你安静一点跟我们走,只是去做个检查而已。”
“我凭什么要跟你们走?”
苏瞐依旧叫嚷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挣脱。
“那些德国人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出现甲流症状了,你是他们每天的接触者,必须进行检查。”
苏瞐愣了愣,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德国交流生。他们有的双手抱臂,无奈的站在那边,有的女生捂着脸,轻声哭泣。其中有一个跟她关系特别好的男生走过来拍了拍苏瞐的肩,用不流利的中国话说,
“我们今晚回德国。”
说完他无奈的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中去,带上了刚发给他们的口罩,十几个人瞬间被挡住了口鼻,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能看到眼睛,形形□的眼睛,都在注视着自己,到底从那一双双眼睛里面都流露出了怎样的感情呢。苏瞐只觉得阳光太刺眼,自己越发看不清了。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了桑以皌的眼睛。像是被什么施了魔法,她安静下来,抬腿迈进了急救车。
面试的人一组一组的进,又一组一组的出,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他们是满意还是遗憾。到他们组了。其余5个人早就站起来,一边说着好紧张一边往屋子里走。桑以皌最后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掌心也早已渗出了汗。
对话进行的很顺利,同组五个人的生涩和紧张多少为桑以皌的沉静自如加了不少的分。对面的几位导师也一直叫着桑以皌跟她交谈,她的英语熟练而富有逻辑性,没说几句也能幽默一番引来导师的欢笑。几番回合之后,同组的同学被狠狠落在了后面,于是也越来越紧张,开始语无伦次,总是超出规定时间。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苏瞐躺在医院的床上等待着化验结果,右手滑开手机,又滑下来。这个被桑以皌摔过的诺基亚真的有点不太好使了。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个无情女人的声音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苏瞐终于忍不住的骂出声来。
“靠!桑以皌你敢不敢接个电话啊。”
她知道这个时候桑以皌应该还在面试,但是还是想试试她会不会有那么一次接了电话,没想到一次都没有。她垂下手去,眼神漫无目的的在病房里飘。什么都是白的,也像此刻自己的心情。接待的任务好不容易进行的很顺利,也跟那些德国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然而只不过是一场疾病,却必须让他们分离。
太残酷了。
不公平。
盯着苍白的天花板,她只能想到桑以皌。
桑以皌的皮肤,也像这天花板一样苍白,但是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苍白还有点生气。
突然很想见到她,迫切的想要见到她。自己今天经历的一切全都可以跟她诉说,她会站在自己这边,会安慰自己。只有她会。
最后一关是辩论,先分成正方和反方,然后有1分钟左右的小组讨论准备时间。听说这段时间主要考察小组讨论的融洽能力,桑以皌于是热情的跟自己小组的同学讨论起来。不是装,也不是功利性太强,只不过是时机问题,她觉得之前的那些客套都是没必要的,只有现在才是关键。
导师们手背在背后审查着他们每一个人,很快,准备时间就已经结束了。
对方的一辩手是一个气场很弱的男生,在刚才的自我介绍和英文交流的时候都表现出来他极度的紧张和思维混乱。于是桑以皌很沉稳的抛出自己的观点,但是字字犀利,让对方辩手无以回应。她点头,示意自己的队友继续阐述。视线恍惚间,她看到导师满意的微笑。她亦知道这一关主要就是看团队协作能力,你不能太出风头,那样反而会被扣分。一定要团队协作,所以桑以皌把下一个比较简单的问题抛给了队友。当然不是她不能说,只是这面试就像是下棋,一步错步步错,如果自己都说了,就是犯了团队协作的大忌。那么把球传给队友,就是再好不过的一着。
桑以皌知道自己成功在即,在大家都沉默的最后30秒,她不紧不慢的抛出了最后一颗炸弹,炸平了对方的阵地,彻底取得了这次辩论的胜利,赢得阵阵掌声。当然,她最后还不忘感谢对方辩手和我方辩友。简直天衣无缝,出考场之后那两个跟她一组辩论的女生还不忘出来感谢她。然而她知道,自己传给那两个人的球乍看上去是一个香饽饽,其实是早就腐败的垃圾,她们不继续答下去还没准能得到不少分数,但是迫于小组协作的无奈,她们必须答,但答的并无头绪,所以只能是更降低了自己的水准,反而烘托了桑以皌的能力。
她就像一个极为阴险的女特务,在场外等候的时候就早已摸清了每个人的性格和能力,自我介绍和英语交流的时候更是印证了自己的推论。她踩在那些人的尸体上,发挥完美。没有人知道她的戏码,因为早已被她的毒药深深的浸入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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