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安当女子学校里最壮观的时候一定是吃饭时,偌大的厅堂里坐下了一百三十五名年龄大小不同的、穿着统一服装女孩子。她们由教师和修女们带领着,分不同的年纪做在长长的餐桌前。
我作为客人,和嬷嬷以及别的教师一起坐在主席台上,嬷嬷总结了一下今天的各种事情,然后欢迎和感谢了我。接着我们一起低下头感谢上帝赐予的食物——面包、土豆汤、熏肉和一些水果。
我勉为其难地按照嬷嬷的要求在姑娘们吃完以后给她们布道,当然主题是之前说好的“谦卑”。
老实说这个品质其实在学校的姑娘们身上并不缺乏,我望着下面的面孔,虽然各不相同,但她们都很安静而且沉稳。年纪幼小的或许还有些天真和好奇,年纪大一点的则规规矩矩,端庄而美丽。我想她们之中任何一个走出校园后,一举一动都会十分得体,足以和所有的大家闺秀媲美,没有人会相信她们曾经出身低贱。
雅克琳嬷嬷就做了这样的工作,我为此有些佩服她。她让这所学校有了很好的声誉,从这里走出去的姑娘们反而有着跟出身不相符的好名声。
当布道结束以后,姑娘们为我鼓掌致谢,我们又一起唱了好几首圣诗,结束了晚上的功课。
“请原谅我今晚不能多和您聊天了,神甫。”嬷嬷把我送回房间,想我道歉,“我还得和玛蒂尔达说说艾梅妮的事情。”
其实我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和她讨论一些神学上的事情了——尽管以前我们聊得很愉快,今天不舒服的旅程让我提前感觉到了睡意。高年级的姑娘已经在我的房间里生起了壁炉,我现在需要回到暖和的屋子里把自己洗干净,然后爬上床好好地睡一觉。
我们相互道了晚安,各自离开。半个小时后我就躺在了柔软的棉布羽毛枕头上,闻着干燥的薰衣草的香气,吹熄了床头的蜡烛。在炉火的微光中,我掏出怀表看了看,正是八点五十七分。
(二)
我是在香甜的睡梦中被惊醒的。砰砰的巨响就好像一阵雷声,从浓厚的乌云之上传来,非常沉闷,却又似乎直接撞击了心脏。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半天才恢复神智,辨认出那是敲门的声音。
炉火已经熄灭了,整个房间漆黑一团,除了床上哪儿都冰冷刺骨。我听到门外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只有哆哆嗦嗦地披上外套,打开了门。
“神甫,上帝啊,您终于醒了……”瘦小的高瑟小姐端着烛台站在门外,眼睛红肿,泪流满面。
“出什么事儿了?”我一边问,一边拿出怀表看了看:现在才六点钟,还没有到晨起的时间。
高瑟小姐也不说话,一把抓住我就往楼梯走。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像铁箍一样,几乎是拖着我前进。我们沿着昏暗的楼梯跑上去,拐过走廊,闯进了雅克琳嬷嬷的办公室。
一进房间我就明白是什么导致那位端庄的女教师变得像个疯子——
雅克琳嬷嬷倒在壁炉前的地毯上,鲜血浸染开来,形成了一大片暗红色的痕迹。
高瑟小姐放开我,在门边不敢进去。而皮埃尔颤抖着站在那里,惊惧地对我说:“她死了……”
我慢慢走过去,拿过皮埃尔手上的烛台,在雅克琳嬷嬷的身旁蹲下来。
她双眼睁得很大,嘴巴张开,似乎忍耐着可怕的痛苦,一只手按在脖子上,鲜血从那里涌出来,已经干涸了。我稍稍用力掰开那只手,看到在她的喉头左侧有一个洞,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我回头看了看她全身,她侧倒在地,衣着整齐,还穿着修女的黑袍、戴着头巾,但是整个上半身被血弄得一片狼藉。衣领、袖子、胸膛,甚至头巾上,都沾满了鲜血,更不要说两只手,而她身下的地毯上也糊开了一大片。
她原本不该遭受这些。
我站起身来,一边看着四周,一边问皮埃尔:“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发誓,神甫!”可怜的看门人连忙回答,“我今天早上像往常一样起来为嬷嬷把木柴和煤放到门外——她一般六点一刻就会起来生壁炉,然后梳洗——然后我发现办公室的门没关。我……我就走进来,结果……结果……”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说是你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他点点头:“然后我就去叫了高瑟小姐。”
女教师补充道:“我没敢惊动其他人,神甫……这学校里几乎全是女孩子,我不想吓着她们,所以就来找了您。”
“您是对的,高瑟小姐。”我安慰她,同时在房间里仔细翻看,“再给我点几只蜡烛好吗,皮埃尔。”
他连忙从书桌上把树枝形的大烛台拿过来,将上头的蜡烛统统点亮。
我把大烛台拿在手上,感觉有些失衡,看了一下,原来九个座子上最左边的蜡烛少了两根,只留下白色的烛泪。我仔细看了看,那两个地方的蜡烛是被掰下来的,并没有燃尽的烛芯残留。
我举着烛台,开始观察这个房间——
昨天下午我只是匆匆地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而更久远的记忆则来自早年嬷嬷刚刚创办这所学校的时候。现在则不同,我不能再随意地看着这里的家具和摆设,我得留意每一个地方。
雅克琳嬷嬷虽然出身富贵,但是她投身本笃会(注1)后,几乎把生活需求降到了最低。这个偌大的房间里家具很少,中间就是办公桌和几把椅子,壁炉的左边是窄小的床和屏风,还有一个放衣服的箱子。放书的柜子立在墙角,旁边的墙上钉着一个精致的十字架,下面有一个小小的祈祷桌。除此之外就是最远的角落里的一个三角盥洗台。
办公桌上收拾得很干净,书、笔记本、墨水都放得很整齐,一座石膏天使塑像立在吸墨纸台上,旁边有一个花瓶,里面是一些雏菊。书柜也关得好好的,似乎没有人动过。但是书桌后面的椅子倒在地上,一条腿掉了下来,我努力想要把它扶起来,但还是失败了。
嬷嬷床上的被褥铺得很平整,一看就是没有用过,在床头的钩子上挂着一套洗干净的长袍,头巾搭在一旁。她昨晚应该还没有来得及睡觉就遭遇了不测。
我走到窗户边的盥洗台,上面放着白铁的水盆和水罐,但里面都是空的。我推开窗户,突然有东西咔哒一声掉在窗台上。
我捡来一看,原来是插销,它被人撬过,已经变形了。我从窗户里探出头去,看到下隔了一层楼的地方有一个平台。
“那是什么?”我指着下头问皮埃尔,“我是说下面是什么房间。”
“储藏室。”他回答道,“那是从一楼到二楼的一个侧翼,我们会把一些旧家具和暂时不需要的东西统统放在那里。”
“是这样……”我把插销握在手里,又向高瑟小姐问道,“嬷嬷的盥洗台一直都没有水吗?还是她晚上用热水是临时送来?”
女教师回答说:“嬷嬷一年四季都用凉水的,所以她的水罐里一直都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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