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皇后只知道有人靠近了自己,仿佛与自己一样紧张和无措,有些颤抖呼吸急促,这种感觉令自己觉得安心,因为这令人不安的夜晚对方亦和自己一般的心情,闭上眼睛迎接那双臂张开拥抱自己的胸膛,温暖宽厚地令人有些恍惚。
夜如此漫长,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一样。
风夭年静悄悄关上房门退了出去,将赤身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留在了房中。
若自己再也无法延续神嗣的血脉,至少可以将鲜风交托在那个人的手中。
左延,一直在自己身边默默守护的男人,他的心自己懂,却无法回应。
风夭年明白,这是自己可以给他最厚重的礼物……毕竟,左延曾是这世界上另一个自己,一扇通往外面美好世界的窗户,就算是为了缅怀那已经死去的风夭年,亦要将这鲜风最后的生存交托在他的手中。
夭年一边沿着侍从退尽的画廊大步走着,一边脱去罩在外衣的轻薄红袍,顺手便丢在空中,夜风吹来红袍如血一般氤氲暗淡在黑夜之中,又静静落在那一片鲜红盛开的蔷薇花丛之上。夭年一席朴素银白色衣衫,解下双髻长发披垂,再戴上人皮面具,便无人能够认出,他便是应该享受洞房花烛夜的鲜风主风夭年,绕过画廊的转角,顺着僻静无人的小路步行一盏茶的功夫,便从一无人察觉的偏门进入熙攘喧闹的后花园之中。
宾客使节聚集,热闹非凡,觥筹交错,亭台水榭,灯火通明。
风夭年就在这人群之中仔细打量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如那在洞房花烛的新人,心跳得如此之快,充满期待又害怕失落,只能按耐着这种奇怪的心情,慢慢踱步在喧闹的人群之中——仿佛一切喧嚣都与自己远离,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一双眼睛、一颗心,徜徉在无人的秘境之中——渴求瞧见自己熟悉的影子。
但就如同自己无数次徘徊在王城熙攘的大街上一般,无数次期待和无数次的擦身而过,却只有落空的茫然和空洞。
但就如同自己无数次站在冠霞城的高高城墙之上,眺望远处的敖烈国度,日升月落,星辰斗转,看到的也只是那茫茫草原,却无让自己怦然心动的影子。
他,终究是一再一再,令自己这颗不死心的心,一次一次跌落尘埃。
再一次一次,从死灰之中慢慢复燃爬起来,重新充满期待的欲望。
夭年觉得心头一阵心酸,原以为已经不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却发现只要活着便不会忘记不会抛弃这种自我的折磨,他觉得胸闷难耐,瞅着角落之处一扇偏僻幽静的小门,快速转入靠在那嶙峋的山石之上,让冰冷的石壁冷却自己心中如同火焰一般灼热的痛楚。
重烈……
重烈……
重烈……
然后,他看见了嶙峋假山石的风孔之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衣在隐晦的灯火之外落寞寂寥,他的面容苍老,可那双如狼眸一般的眼睛却遮掩不住令自己心动熟悉的感觉。
他一头白发,如龙钟老人,坐在宁谧湖边的青石之上,手上攥着一斑驳的锦盒,神游天外。
夭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自己千百次的寻觅也有得到回应的一天,他慢慢靠近那风孔之处,将脸贴近,目不转睛瞧着不远之处的那个人,看着他因为乔装而面目全非的脸,却仍然可以感受到那种令自己再熟悉不过、再思念不过的气质。
夭年不知道自己看了那个人多久,亦不知道重烈保持这种恍惚的状态多久,但最终他喃喃,以温柔到令自己心碎的语调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夭年……”
已经五年未曾亲耳听见过这样的声音,虽然因为时光岁月的蹉跎而沾染了些许中年的低沉,却仍然如当年一般真诚入心,在黑夜之中若月光一般透入自己的心房。
“重烈……”夭年亦喃喃回应,却忘记了自己下意识出声,那人一惊回过头来,诧异看着风洞那边露出的一张陌生的脸,昏暗之中原以为陌生,却瞧见了那双明媚若晨曦的鹿眸,一如当年那般清澈。
“夭……年?”重烈猛的站起来,惶恐假山之后的人会在下一瞬消失,几乎是狂奔而来越过那阻挡在两人之间的蔷薇花丛,即便是花茎之上的利刺戳入了皮肤,亦毫无感觉。
夭年并没有像当年如小鹿般惊恐地逃开,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然后,乖乖地被自己一把拥入了怀中。
重烈不再说话,这感觉太过于梦幻,无数次在梦中重温相聚的一刻,却总在午夜梦回之时发现一切幻灭,他此时此刻只能静静拥抱着这珍贵的男人,默默感受他身体传来的浅淡温暖。
他长高了,骨骼不再如同当年一般单薄瘦弱,而是成年男人的成熟。
他身上不再有那股淡淡的草药味道,却带着好闻的植物熏香,同样令自己痴迷沉醉。
这是他的夭年,即使斗转星移,一切曾经的熟悉都黯淡远去……拥抱着他,也能慢慢感觉内心的温暖和熟悉,一点一点,如若春雨之后的朝颜,慢慢盛开绽放,重温自己已经干涸枯萎的心房。
夭年默默感觉着重烈的拥抱,那强烈若火灼一般的痛感就在这样的温暖之中慢慢消退,可整整五年那日日夜夜的煎熬和痛苦,却在心头火焰被扑灭之后一点一点弥漫上来,酸涩着、苦楚着、如同自怨自艾的孩子一般,纠结又撒娇着,令自己无法不对面前这男人充满了怨念。
“为什么现在才来?”夭年挣扎着从重烈的怀中出来,一把扯掉他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熟悉却因为岁月而染上了些许陌生的脸颊。
仍然一如往昔那般英武,更因为步入三十的而立之年而更有棱角和坚毅的轮廓,一如他五年来未曾与自己见面的狠心一般。
“为什么整整五年……”夭年抓住他的满头白发,想要一同与那假面扯掉,却发现只扯出了一手雪白的碎发,落在自己的掌心丝丝缕缕,落在了心头满是诧异,“白……发?”他抬头瞧着重烈的脸,凝视自己的目光不曾移转,只是落在自己的脸上,仿佛下一瞬间自己便会从空气中消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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