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遭诸葛亮之计,陷身于巅崖之中……非敢立功报国,实欲自赎前罪’——这几行字句之间,与亮不共戴天的意味,倒似是镌刻到了笔划里。那曹真也是一代名将,想要将他骗倒,没有伯约这般笔力,又怎能做到?”
姜维闻言,心中一凛,抬眼细看诸葛亮,却见他眼中并无见疑之意。
姜维虽已将衔甚高,但行事谦退,仍住一个小小营帐。此时烈酒坛盖拔开,关青去时忘记合上,酒香盈溢满帐。诸葛亮自律少饮酒,青年时若非非饮不可,便滴酒不沾唇;久闻这浓烈的酒气,不禁也便有醺醺之意。继续说道:
“战场上尔虞我诈,两军对阵,将帅互通书柬,其间真真假假,信义难辨。”
口中这般说着,心里却自喟然:信笺或欺敌帅,亦需自欺。想起自己当初写的那一封信,提笔艰难,字字摧心,几易其稿而不成。只有硬起心肠,将心底不忍尽皆斩去,方能不令长江另一侧的敌帅,看出一分一毫的希望来。
自觉心思飘远,定了定神,从袖中掏出一卷,在案上缓缓展开。
姜维低头,只见长长一篇书表,恭恭谨谨写就。开头“臣亮言”几个字跃然入眼。
“亮半生南征北战,诡诈信件,自也写过不少,”诸葛亮说着,手指轻轻抚过卷中字迹,“唯有上书主公时,笔笔真言,字字泣血。抄稿一份,北伐中随身携带,不敢相忘。”
一边说着,一边心中暗想:为了给知遇之人取这江山基业,一路上步步荆棘,身后留下的血脚印,掐指难数。只望大事可成,方不令自己于公于私种种辛苦,化作土灰……
再看向姜维时,目中便欣慰难言:
“长久未得智士同谋大计,为主上分忧。如今幸有伯约,降书一纸助我大破曹军,离北伐功成,又近一步啊……”
诸葛亮再短坐一时,便即归去。姜维独留帐内,心中翻江倒海。
原来终究只有山河大业,是他真心所向。余下种种,或可追思,无可悔改。回想方才他看向自己,目光诚挚似更甚当年,怎不惑人肝胆相向?若非前世亲历,其中真真假假,怎能辨清?
一时间看见案上双杯,想起关青灯下倩影,心头飘过一缕温柔,却又立时警醒。芙蓉白面,令孤身者堕入温柔乡,身心摇摆。自己入蜀多时,不知不觉间侍奉仇敌,出谋划策,复仇大计毫无进境,难道要两番踏入同一条激流,因纵情而忘却使命?不觉牙关紧咬。再想起关青颜面,只觉不过红颜骷髅,心生厌恶。
乱世风云聚散无常,一时交心之友,化作仇敌,只在须臾之间。
只是所谓复仇良机,究竟何在?姜维心中难决,不觉躁然起立。一挥袖,半盏凉酒,溅上两卷旧稿。满纸假意真情晕染开来,在残烛下热烈纠缠,最终紧紧拥抱一处。
------------(3)------------
此番抵御孔明来袭,曹真担了主帅,司马氏却自有耳目混于大军之中,因而消息颇为灵通。
那日姜维献上降书一事,传入司马府。司马昭正为父亲斟茶,闻讯忙放下茶壶,惊疑道:
“姜维恐是诈降!”
司马懿抬眼:“为何?”
司马昭忙不迭解释起来。他这些日子反复思索,想起自己天水城外遇见的那队青衣卫训练有素、阵型厉害,虽然无名,却是难当——亲眼见了这样一支精锐,在诸葛亮空城之际,竟不紧随身边,反而绕到冀县救姜维老母,可见诸葛亮对姜维爱护之心,实在不浅。得如此人物、这般诚意相待,姜维何必倒戈,再作不臣之举?
司马懿听了儿子的长篇大论,低头品茶,笑而不语。
司马昭见状,甚是沮丧。
不日,再有消息传来:姜维果是诈降,曹真兵败如山倒。司马昭听闻,急急去寻司马懿,中堂、书房皆不见,最后却在府后花园见到父兄,只顾谈笑着侍弄花草,对这败讯竟似不在意。不由委屈顿足道:“父亲不信孩儿的话,现在可好!又让那诸葛孔明赢去一场。”
司马懿走过来,抚抚爱子的头,笑道:“昭儿那日所言,正合我心中所想。”
“那父亲为何不早报与曹都督?”
司马懿尚未作答,一旁司马师哧地一笑。他正为宫里新近御赐下来的一盆牡丹浇水——那牡丹果然名贵,艳粉一团,迎风怒放,实是秋日罕见,轻轻易易将司马府满院平凡花草压倒。但司马师这一笑,手里花壶轻晃,水便漫溢开来,惊得那盆中奇卉微微颤抖,花瓣失色三分。司马师赶忙提手要拭,然而看了看自己银色的袖角,又觉水脏,皱了皱眉。
司马昭愣愣看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父亲有意令曹都督兵败?”
司马懿一脸严肃:“曹子丹雄才伟略,又是领军的大都督。我初得陛下信任,怎好对他行军指指点点?”
司马昭已然明白过来:“此刻曹都督受到重创,陛下除了父亲,还能用谁?……看来如今能与蜀寇抗衡的,我朝只有父亲一人了。”
司马师将花壶背在身后,轻轻笑道:“昭弟倒有长进,只是隔墙有耳,说话需得小心……花开须低调,何必招蜂引蝶,自引摧折。”说着,将那盆过溢了的牡丹弃置一旁。
正说着,便有宫中侍卫奔来,道:“陛下有旨,请都督速速入宫议事。”
司马懿笑看了儿子一眼,回房整理衣冠,接旨去了。
司马昭望着父兄离去的背影,一边觉得惭愧,看破了一层,却想不通另一面;一边心中热血重又腾起,觉得离建功立业不远。这些时日,他精心将玄衣残部重新修整操练,自己从别处觅来新的宝剑坐骑,四处寻觅军中老将求艺。因想起青衣少年师承赵云,心中不愿服输,遂四处打探,掂量着张郃老将军一代名将,既非诸曹夏侯嫡系,却声振二朝,便数次携礼拜访。
张郃虽老,精力却旺,见其意诚,又素来敬重司马懿,便应承下来。不期这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虽初来时武功稀松平常,却异常勤苦,格外要强。在剑场挥汗如雨,练罢复看兵书,偶尔歇息时,亦不多言,只顾把玩一支青色小箭。张郃远远看去,只觉细巧如玩物,临敌时怕没有半点用处,也不在意。
司马昭以往在自己府中练武时,众兵士对这位二公子,谁都容让五分,没哪个蠢才敢使跟他硬碰。后司马懿被撤兵权,远驻边城时,他也尝抱打不平,对些地痞恶少举拳相向;那些三脚猫的把式,怎是他习武之人的对手?用不上三招两式,早将人打得目青鼻肿,跪地求饶。因而心中便常自以为功夫甚佳。不料那日遭逢蜀中青首,斗不多时,便败下阵来,骄气顿挫。
此时每闻张郃夸奖,仍不敢掉以轻心。总要找军中武功高强者对练,也不告知对方自己身份,以求全力对战。果然便发现高人甚多,自己当初实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偶有受伤之时,也总咬牙挺下,对自己十分下得了狠心,以求复出之日,在两军阵前扬眉吐气。尽管之前积累略薄弱,在这年纪提升不易,但一心苦练,天资本不乏,竟颇有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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