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力地叹口气,袁峥抑制着去看身边人的冲动,把缠在自己身上的一只胳膊一条腿轻轻搬开,下床抓起外衣,逃一般地开门出去。
门轻轻阖上,床上似乎熟睡的高凌却立即睁开了双眼。
高凌睡眼朦胧,今日一整天的奔波劳神,让他疲惫不堪。
极轻的关门声,也许是袁峥怕惊醒了一向浅眠的自己,想来定是他饿了,出去吃宵夜了吧。刚才偎在他胸口时似乎也隐隐听到了他腹中发出的饥鸣。一丝微笑浮起,谁让你不用晚膳的,活该!然而未等翻过身,笑意却凝固在嘴角:不对,袁峥刚才的身影几乎像是落荒而逃,为什么那么狼狈?而且他今天很不对劲,中午我回来的时候,他心情不好是因为阻止七哥纳侧妃的计划搁浅,情有可原,可是晚上我带回的消息,不是又解决了这个问题吗?为什么还是愁眉不展,甚至连饭也不吃!难道西疆情况很不妙?可他为什么不和我说,不跟我商量?难道另有隐情,连我也不能知道?
想到此处,不禁稍有些悲哀,都同舟共济了,为什么还……对我也是交心后从未有过的冷淡,连我主动挑逗都被阻止,若换在平时……脸上一阵热辣辣……不对,一定是出事了,他也许是怕我担心才不说的,等他回来,一定要问个清楚!
然而高凌眼睁睁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巡更的也已敲过二更梆子,卧室的门还是毫无动静。实在躺不住了,高凌披衣而起,也没提灯笼,摸黑来到书房门口。没有灯光摇曳,也无人影晃动,敲门无果,干脆用钥匙开了门进去,却是空无一人。高凌点了灯,翻看桌案上和暗格中的书信文件。中午抵达的岳崧密信只有一封,所书内容与袁峥之前所说的并无二致,也没有其他显示局势变化的证据,那么袁峥到底在烦心什么,莫非……是父皇见我迟迟没有动作,以为他待差了我,寻了什么由头斥责他,又不好和我说,于是不高兴了?或者是我吴家哪个不成器的亲戚来讨官要钱充大爷,袁峥碍着我面子只得勉为其难?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可也不至于成为心事,还夜不归宿的;或者……他另外有了喜欢的人了?摇摇头甩掉这可笑的想法,中午还亲热得很呢,半天就变心,怎么可能?
锁了书房,又去府中袁峥常去的几处转了遍,还是不见人影,高凌不由心慌起来,顾不得夜半三更,来砸侍卫房的门:“周阿根!”
很快,小个子的侍卫披着衣服来开门:“殿下?”
顾不得其他,高凌劈头就问:“王爷去哪了?我有事找他。”
“属下,属下不知道。王爷下午就不见了,我们几个想出去找,门房说王爷没出去,那应该是在府里的,他有时喜欢一个人静静地,不让打扰……我们都习惯了。”
高凌转身就走,周阿根匆匆忙忙地系腰带:“殿下,外面冷,您回屋歇着吧,属下去找。”
“我和你一起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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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厩,追风正站着打盹,其他马匹也没少;门房说没见过王爷出府;梅苑也灯火早熄……偌大一个安疆王竟似凭空了消失一般。高凌眉头锁得越发紧了,周阿根安慰他:“殿下,您先别急,王府这么大,王爷若是存心想躲起来,谁也别想找到他,都下半夜了,露水深重,我先送您回去休息,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翠竹轩。
高凌重重往椅上一坐:“阿根,你先别急着走,坐。”
“是。”也许是被高凌严肃的神情惊到,大白牙这次没露出来。
“今天下午,我不在的时候,府里发生了什么事,你统统告诉我,一件也不许漏。”
“这……没,没什么,真的没有。”
高凌沉着脸重重一拍桌子:“周阿根,论公,我是郡王,你是裨将;论私,我是主子你是侍卫,不说实话别以为我治不了你!”
周阿根一脸惊愕地站了起来:“殿,殿下……”
高凌的背忽然佝偻下来,双手撑住脑袋,一脸痛苦:“对不起阿根,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找不到人太着急了。王爷乘我睡着出去了,招呼也不打,到现在还没回来,他连晚膳都没吃呢,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好心里有数,找起来也好有个方向啊。”
“真……真没发生什么事……”想到袁峥那句“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谈论这件事”,周阿根越发结巴起来。
高凌闭眼:“阿根,我待王爷如何,待你们如何?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外人?啊!”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想想早已为了那个人自断后路,他却连出走都不让自己知道原因,忽然间有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高凌只觉得心底一阵抽搐,声音便无力下来:“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
看高凌急切不安的神情,周阿根天人交战:王爷宫宴回来中毒,肯定是皇上干的,不关殿下的事,虽然殿下和皇上是亲父子,但是殿下一定不和他父皇同一立场,要不然王爷也不会这样信任他,还以最高礼节相待……王爷不亲口告诉殿下,是怕他夹在父皇和自己之间难做吧……
本性善良的老实人终抵不过高凌眼巴巴的盯视,“殿下,其实不是今天发生的,早过去了,就是……”
周阿根怪怪的口音还在宽慰着:“殿下,王爷知道您是好人,不会干害他的事,他不会把皇上做的事算到您头上的,还叮嘱我们不许再说,免得您闹心……”
高凌呆呆地坐着,早已听而不闻,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知道了……他终于还是知道了……原以为那件沾血的袍子被陈铿烧了,他的病也好了,这事永远不会被翻出来,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这是报应吗?袁峥今天的反常和冷淡,是对我的惩罚吗?
胃部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却比不上心底已结了两个月的伤疥被活生生撕开的锐痛,也许是脓总得流出来,这痛楚已经晚来了这么久,老天够宽容了。
看他呆滞着眼神不动也不说话,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连嘴唇也在失去血色中,周阿根开始惊慌:“殿下,我,我不该说出来的,我又错了……我去叫小四来……”
周阿根仓惶奔出,高凌捂着胃部无力地往后倚去:袁峥,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对我好,可是我怕说了以后会失去你的爱和信任,哪怕是对我有了戒心,得到了再失去,这种事我已经经历不起第二次。我错了,我早就后悔了,只是不敢告诉你罢了,你到底在哪儿?别丢下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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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初春的夜晚并不比严冬好过。袁峥踌躇在京城街头,步履踉跄,失魂落魄。夜静更深,悄无人烟,仅有一两家尚在做生意的酒肆透出一星半点的光来。想买醉,却怕酒后误事,京师重地,多少眼睛盯着自己,就等拿着把柄将人掀翻,因此醉不起。偶尔有一两条冻得瑟瑟的野狗夹着尾巴溜过,安疆王自嘲地想着,如今的自己是否还不如这丧家之犬,它们是无家可归,自己却是有家怕归,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想清楚,怕人打扰,甚至连出府都是做贼般翻墙而出的。连高凌都怀有不可告人的心思,究竟哪里才是安身之地,哪个才是能交付全部的人?
启明星暗淡下去,天光微明,街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动,然后各种菜贩和买卖人、赶早市的百姓渐渐多起来,袁峥想,原来自己已经游荡了一夜,又是新的一天,府里会不会因为自己失踪而闹翻天?不会的,有高凌在,他不会让王府乱阵脚的……我什么时候已经对他如此看重?高凌,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你对我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该如何与你相处下去,还能当作不知道而毫无芥蒂吗?你那么聪明,大概昨天就看出来不对劲了吧?我到底该怎么办?
眼前是宽阔的大街,却没几个人出没,景致也有些眼熟,哦,想起来了,这条街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文人雅士,自然安静。对了,韦成涛!前太傅韦成涛,既是我的义叔,又是高凌从小到大的恩师,一定最了解他!这种事不能和老娘说,免得她担心害怕,只有韦叔才是唯一可以一吐心事的人!他一定知道高凌的真实想法!
第 79 章
韦府池塘边堆砌着不少大石,中间杂生着不少花草,因少人踩踏,石上生了厚厚一层青苔,倒也别有风味。池塘是引了活水的,带进来不少鱼儿。韦成涛起得早,坐在塘边垂钓,一副悠闲的模样。
管家引了安疆王进来便一言不发地退下了,剩下叔侄二人一坐一站。袁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韦成涛抬手拎起一尾小鱼,将之从钩上摘下却又重新放入水中,才走过去躬身施礼:“小侄见过世叔。”
韦成涛好似这才发现袁峥,却坐着没动,手上没忘了给钓钩上鱼虫:“哟,是你啊,来得倒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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