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心腹将官围坐在侧,对于今天这一战的结果,皆有不同看法。主战的忿忿不平:“太子爷,袁峥高凌谋反,人人得而诛之!他以为我们会停战十天,我们正好乘他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您还顾忌些什么呢?下令吧,今晚就偷袭!”
有人反对:“袁峥既然敢给我们十天时间休养生息,说明他早已做好充分准备,我们现在出战正好落个朝廷言而无信的口实。”
“难道任由逆贼嚣张不成?朝廷脸面何在?论兵力、给养、后备,朝廷并不输于西疆军,太子殿下武功显郝,以前是被袁峥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太子爷亲自坐镇指挥,朝廷全力以赴调集兵力勤王,你们还怕什么?”
“袁峥用兵如神,那么多守将降的降,弃城的弃城,士气早就一落千丈了,何况……”
“尽说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莫非你是内奸不成?”
“你才内奸!就会耍嘴皮子,真干起仗来怎么尽往人后躲!”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老子……”
“够了!”高蕴猛一拍桌子,“统统住口!你们平时是怎么练兵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结果呢?只会互相推诿!全都给我滚出去,好好反省反省!”
高蕴头痛欲裂,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清楚得很,这场兵祸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一手扶持自己登上太子宝座的母后!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几年,父皇年事渐高,昔年冷酷不再。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从这些年父皇对自己两个女儿和对十二弟异乎寻常的疼爱纵容便可看出他性子日渐柔软,像平常人家的老爷子,棱角已少,开始向往天伦之乐了,言辞中也曾多次提起远在西疆的十弟和多年前便已夭折的其他皇子皇女,难掩思念之情。
记得那天是浴佛节,晚上,高蕴和两个女儿正一起附耳在太子妃鼓起的肚子上听腹中胎儿动静,憧憬着几个月后的即将三度为父的喜悦,宫中忽然来人报说昨日十二皇子在御花园荷花池中溺亡,王淑妃悲伤过度病倒!皇上也晕过去了!等高蕴急急入宫,凶手皇贵妃吴氏及全族已然畏罪自尽。高蕴从来没见过母后笑得如此阴险,而作为人证的周良妃则根本不敢直视自己,假说身体不适,匆匆告退。整件事疑点重重,然而当母后说事情已经查清,不必再追查时,便已说明了一切。
当初十弟跟着袁峥去西北的时候曾以一纸能吏名单交换,央求自己保住母妃性命,名单上的人果然个个能干,如今大多身担要职,成了朝廷砥柱。小凌深明大义毫不藏私,袁峥更是信守朋友之义、为臣之责,忠心可鉴,可他们的请求,自己答应得信誓旦旦却没有做到!此次实在没有脸面见他们!
战事突起,父皇本想亲征让储君代政,可他年已老迈,自己身为人子,又怎么忍心看他受累担险?
母后行事手段一向毒辣干脆,在后宫争宠中本也无可厚非,可她竟然要胁小四行刺安疆王,逼得自己痛罢舅舅安抚袁峥。舅舅畏罪自杀,原想她没了舅舅和他一帮爪牙会收敛一些,安享尊荣,谁知她竟然变本加厉,对小凌的母妃下此毒手报复!袁峥和高凌会怎么想?将心比心,换成自己,恐怕不只是清君侧,而是明正言顺地谋反了!但既然他们没有明着打造反的旗号,是不是还有转机?
虽然以父皇的精明,不难想通其中关键,但父皇绝不会明着废了母后的!废一国之母,必须向天下交代原因,而这原因,却绝不可向外人道之!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会有辱父皇圣明,令储君蒙羞,无论如何都不能公之于众!然而不给一个明确的交代,袁峥和高凌又怎么肯善罢甘休?
蝶舞身怀六甲眼看就要临产,朝中一大堆事来不及处理,和袁峥开战,又实在没有把握。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
身边根本没有人可以说心事,高蕴简直焦头烂额,再次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寝帐内静得可怕,烛芯攒得老长噼啪作响,也无人敢去修剪。
天边泛起微黄,又是一夜将过。亲兵壮着胆子过来:“太子殿下,天快亮了,您还是歇一歇吧。”
高蕴摇头:“受伤的士兵都安顿好了吗?我去看看。”
七天过后。朝廷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倒是太子府来了一个人——马小晖。马小晖看样子赶得很急,一向偏文弱的太子詹事几乎是踉跄着走进主帐,看到高蕴的样子惊得差点忘了行礼:“太子爷,您……您怎么这样……憔悴?”
高蕴脸色很不好,下巴上的胡茬子泛着青光,眼圈下有着深重的阴影,人也比几个月前黑瘦了很多。看到马小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上来问:“父皇可有旨意?”
马小晖摇头:“皇上没有旨意,只让您保重身体。他老人家微染小漾,不过太医说,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
“您离京后第五天,京城就遭遇地震和连续的暴雨,三成民居倒塌,大水淹了很多街道,皇宫和官府衙门也有好几处损毁,百姓死伤不计其数!”
高蕴一屁股坐倒,双手抱头,忽然又猛地抬起头:“父皇母后和太子妃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您放心,太子妃和小郡主们都安全得很,宫里房子造得牢,就是震掉了些琉璃瓦,砸伤了几个太监宫女,其他没什么事。太子妃让我给您带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留得青山在……”高蕴喃喃地咀嚼了几遍这句话,才听马小晖详细汇报朝中情况,越听心头越沉重。
高蕴听完细想了半天,才摸着心腹侍读的头:“小晖啊,我想让你以私人身份,代表我去对面军营和安疆王睿郡王谈判,你敢不敢?”
马小晖蹭地站起:“太子爷,您吩咐吧,臣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而此刻,西北阵营中也来了一小队人马,为首的是尚清。
高凌和袁峥闻报急急出迎,却没接到韦太傅。来到中军帐,高凌让他别急慢慢说,小胖子抹着满头大汗,灌下大半壶小四递上的凉茶,才平息了气喘:“王爷,殿下,韦先生说他这几年闲云野鹤做惯了,不想来军中受束缚,所以不能前来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韦先生给你们写了封信。”
韦成涛的信让人摸不着头脑,除了述说他和夫人现在生活得如何惬意闲适,满篇都描绘了四季美景,十分令人向往外,根本不提及任何政事仇怨,颇有出世之态。
袁峥和高凌反反复复看着信,半晌才对视一眼,吩咐小四带尚清下去休息用餐。
高蕴派了使者来,高凌懒得理会,袁峥升帐接见。马小晖并非首次见安疆王,但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却从未有过。本想以高蕴亲信的身份谈一些机密事,但安疆王一脸严肃,根本不理会马小晖几次三番的明示暗示,只一味追问是否圣旨到了。态度十分明确,朝廷不答应自己提出的三大条件,那么一切免谈!
高蕴特别交代过有些话只能私下商量,马小晖哪敢当着军帐中众将的面说,看高凌不出现,灵机一动,假意询问高凌身体状况,欲入帐探望。安疆王皮笑肉不笑:“马詹事,睿郡王的身体是否安好,不劳你挂怀,请回复太子殿下,如有私事请他自己来说,如若是公事,还有三天便到约定之日,请按时给本王一个明确答复,不然的话……”
马小晖只觉得一股冷冽杀气突然袭来,八月末的天气竟浑身一哆嗦,只听安疆王冷笑两声:“休怪本王不顾多年的情义了!来人,送客!”
马小晖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西疆军营。他前脚刚走,袁峥和高凌后脚便派了王尚清易装绕路潜进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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