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说出这一句话来,俞清不由得一愣,听他语气真诚,便道:“我两度败于你手,也不必说这等话了。”
毕方微笑道:“昨日在山崖之上,你至少有三个机会能杀得了我,却不动手。”俞清愕然,道:“昨日崖上一战,我早已出尽全力,犹伤不得你,又哪里来的机会杀你?”
毕方偏过头来,向他看了一眼,道:“俞大侠,你是当真不知,还是假痴假呆?”俞清摇头道:“我做甚么假装?崖壁上那番剧斗,大家都是生死相搏,我若有杀你的机会,怎会留下你的性命?”
毕方道:“你还真是正人君子。”俞清道:“你说。”
毕方道:“第一个机会,便是你用‘降魔踢斗式’逼得我回刀变招的时候。”俞清回想当时情景,犹是不解,道:“那又怎地?”毕方道:“我料不到你会出这一招,仓促变化,刀势难免有所滞碍。你当时手中抓住了那使太极剑的姓詹的,只消把他向我抛来,我身在半空,要想不被他扑到,就只能挥刀横砍他上半身。然而他既然手中有剑,自会全力格挡我这一击,不论是否挡得开,我刀锋都会为他所阻,你便有足够的空隙自下抽出玄铁剑,刺入我小腹。”
俞清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武功虽高,却说甚么也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一等毒辣的应变之道,循着毕方言语想去,竟是不禁微微出了一层冷汗,道:“用你这法子,岂不是立即便送了詹大侠的性命?”毕方道:“你打不过我,难道不是一样送了他性命?还要饶上了自己一条。”
俞清默然一刻,道:“那剩下的两个机会呢?”毕方哂道:“你连第一个法子都想不出,那两个就更不必提起。”
俞清想了一想,道:“是你背着管慎之下崖的时候,是不是?”毕方道:“那是第四个机会,不过我知道你爱惜你义弟性命,肯定不会下手,所以这个不能算。”
俞清叹了口气道:“我想不出。”毕方道:“第三个机会,是你截断我长索之后,我自空中跌落,经过你身侧,以你内力,只消发出劈空掌力,或者向我发射石块暗器,我绝难抵挡。”
俞清道:“这是我疏忽大意。那第二个呢?”
毕方不答,反问道:“你有一招腾身下扑、反拿人颈项的招数,叫做甚么?”俞清道:“‘腾蛟起凤’。”毕方道:“嗯,是了。这第二个机会,便是你和我相斗之时,你用玄铁剑自上而下直劈,与我红刀相交,然后使这一招‘腾蛟起凤’,向外扑出,左手来拿我后颈‘大椎穴’。”
俞清一怔,道:“那我不是放脱了岩壁?”
毕方道:“是啊。玄铁剑沉重,我使刀格架,本已十分吃力,你这般扑出,我势必再抓不住长索,咱们两个便一齐跌落悬崖。”俞清道:“这是同归于尽的招数,算不得甚么。”
毕方道:“甚么同归于尽?唉,你这人当真是不开窍。你用‘腾蛟起凤’抓住了我后颈,待离地面约有丈许时,便将我身子向下用力掷出,这一来借了反向之力,下堕之势便可消去大半。”
俞清说不出话来。毕方又道:“如此落地时冲力仍怕是太大,所以你用力抛出我后,上身自然上扬,便须以双足踏住我肚腹落地,可保住双腿无恙。”
俞清道:“那样一来,你不是……不是……”毕方笑道:“你一踏之下,我自然肚破肠流,惨不可言。不过你将我掷出,两股下堕力量交汇一处,我横竖都会跌得脊骨寸寸断裂,一命呜呼,再给人踩出了肚肠,只不过死得更难看些而已,其实也无关紧要。”
俞清默然不语,过了半晌,才慢慢摇了摇头。毕方道:“你现下知道了错失良机,心里可是十分懊恼?”
俞清道:“毕方,这等同人交手的主意,是谁教会你的?”毕方道:“这还要人教么?难道不是自己一想,便想得出?”俞清道:“你这些主意,我是半条也想不出的。”
毕方笑道:“你纵使想得出,也做不出。” 顿了一顿,悠然道:“所以你是人人崇仰的大侠,我是给人追杀的恶贼。”
俞清惕然心惊。两人一路行来,毕方言语爽直,诸事坦然相告,他心中已对其大生好感,这时听了这一句话,忽地警醒,眼前这人乃是杀害数十名江湖同道的凶手,自己与他同行,还可说是恪于先时许诺,然而这时候同他言语投契,却又所为何来?他抬头看向天际,心道:“前夜在破庙中,我曾立誓要为何二哥报仇。不论毕方是不是杀害阿闵的凶手,他害死汾州三雄和蓝道长等人,总之是我俞清不共戴天的敌人。”
他闭口不答,毕方便也不再说话。黑夜中红马奔行如风,虽驮了两人,却丝毫不见疲态。淡淡月光下,俞清辨出所行已非道路,而是一处长草及膝的缓坡。毕方似乎对这一带地形甚是熟稔,左一穿,右一绕,不多时马匹穿过了两重山障,迎面一片屏风也似的大山,挡住了去路。
毕方跳下马来,抚摩火狻猊的脖颈,将脸贴住了马头,温存良久,才低低地道:“好阿火,你沿着这条小路去,十几里外便是一个村庄,那里人自会善待你。”往马背上轻轻拍了两下。红马咴咴一叫,却不动身。毕方道:“去罢!”在马臀上击出一掌。
他目送红马去远,转过身来,向俞清道:“咱们要爬这山了,你是自己伏到我背上来呢,还是要我再点你穴道?”
俞清微觉愠怒,道:“我自有武功,何须要你背负?”毕方向天翻了个白眼,道:“由你的便。”取出长索在手,向上一抛,急纵而上。
俞清贴身岩壁,慢慢攀了上去。这一处山壁陡峭如削,黑夜朦胧,较之白日又多了一重艰难。不时一阵山风刮过,只吹得人仿佛便要离壁飞去。俞清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爬到了山顶,饶是他内功深湛,也颇感疲累。
一转眼间,只见毕方坐在一块高高凸起的岩石上,山风飒然,只吹得他衣衫猎猎飞舞。月华黯淡,暗沉沉地看不清容颜,只有那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煜煜生辉,光华流转,仿佛如墨夜色中的湖水,倒映出天上的星光。
俞清瞧着这风神秀美的侧影,蓦地心中一股惘然若失之意,沛然而生,仿佛这一个场景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却又模模糊糊,捉不到记忆的影子。月光迷蒙,心境也似乎如在梦中,半是恍惚,半是奇异的喜悦。
毕方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抱住我。”
俞清向他走近了两步,只见他手中长长的几折索练,不知什么时候,已将两截断索接驳到了一处。淡淡的月光落在他手上,索上,一切都泛着冷冷的银光。俞清仿佛被这光芒所蛊,全不能思索,见他双臂张开,便伸手抱住了他腰。
毕方道:“你抓紧了。”手中长索倏地甩出,飞过了山峡,绕住了八九丈外一棵大树。他手臂一振,两人的身体便悠悠飞起,向峡下荡去。
第十章 夜如何其初促膝 (上)
毕方凭借长索飞爪,或缠树木,或钩石缝,一路往下攀行。两人自南侧上峰,原已十分险峻,北侧却更是绝壁崇岭,连绵不绝,通向深不见底的一个峡谷。
俞清只觉得周围愈来愈暗,渐渐连远近深浅都难以分辨。抬头望去,月夜星空已化作头顶一线,谷口朦朦胧胧,似有云雾缭绕,往下却是黑不见底。又过一刻,双足忽地踏上了实地。
毕方道:“你向里走两步,留神别跌了下去。”说着在他肩上轻轻一推。俞清道:“还没到谷底么?”
毕方道:“离底下还有几十丈呢。这是个半山上的石窟,又干净,地下又平整,岂不远胜过乱石树丛里睡觉?咱们就在这里过夜,等明早再下去找路。”一面说,一面便背靠山壁,席地坐了下来。
俞清在他对面坐下。山洞逼仄,两人挤在一处,几无转侧余地。俞清耳中只听得远近枭号,声音凄厉,过了一会儿,道:“毕……”
只说了一个字,毕方伸手过来捂住了他嘴,随即轻轻“嘘”了一声。俞清一怔,便住了口。毕方放开了他,随即望向谷中。只听扑棱棱声响,一只大鸟自林间飞出,直向两人身前飞来。
毕方手中一道索练激射而出,卷住了那鸟脖颈,旋即拉了回来。那大鸟坠入他手中,犹自双翅扑腾不已,毕方两手分捉了它头喙双足,一口咬在它脖颈上。汩汩微响,显是在不住吞咽鲜血。那鸟痉挛一阵,便即不动。
毕方直将最后一口血吸尽,在身侧放下鸟尸,盘膝而坐,五心向天,隔了半晌,忽然张口呼地一声,长长吐出了口气。俞清坐在他身侧,只闻得他这一口气息中血腥浓重,又有一股甜腻腻的奇异香气,似花非花,似麝非麝,入得胸臆,便有一等醺然欲醉之意,心道:“毕方吸食鲜血,原是为了练这等邪派内功。他身上的香气,想也来源于此。” 这时他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隐约辨出下方谷中树木葱茏,无数暗影幢幢,颇见阴森,先时在月光下那一点惘然之意早已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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