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方哼了一声,向俞清道:“扶我起来。”俞清将手臂穿过了他胁下,勉力而为。毕方站直身体,忽地深吸了口气,手臂一振,一柄刀向常士豪身前直掼而去,刀尖往他肚腹插落。俞清大吃一惊,百忙中飞起一足,将饮血刀踢得偏在一旁。他腿上劲力不足,刀身落地,距离常士豪头侧不过数寸,在地下一弹,刀柄在他额头重重撞了一记。常士豪受伤本重,大惊之下,登时便晕了过去。
俞清怒道:“毕方,你这是做甚么?”
毕方这一掷费尽了全身之力,但觉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晕去,强自定了定神,冷笑道:“俞大侠,你这般怕人瞧见……瞧见你同我在一起,我替你杀人灭口,又有甚么……有甚么不对?”他气息难继,这几句话只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说,一面挣脱了俞清手臂。
俞清只怕他又去伤了常士豪,抢前一步,挡在常士豪身前。却见毕方自往地下拾起红刀,归入鞘中,便转身向溪旁走去,忍不住道:“你……你往哪里去?”
毕方头也不回,道:“俞大侠爱重声名胜于性命,我自会走得远远的,不教我的血脏了你身侧。”
俞清蓦然间明白了他语意所指,由不得怔立当地,看着毕方沿着溪岸缓缓走远,步履蹒跚,似乎下一刻便要跌倒,不复能起身——却是再不回头看他一眼。俞清只觉他每走一步,都踩在了自己心上,洞穿了肺腑;又仿佛有两股大力在前后相扯:灵魂早向那人飞奔而去,肉身却停滞不前,直将中间的一颗心拉得四分五裂,鲜血淋漓。
他回过身来,在地下常士豪身侧跪倒,见他仍是昏迷不醒,探了探脉息,知他性命无碍,由不得长出了口气,喃喃地道:“常三哥,我那日曾在何二哥身前立誓,要杀了毕方以慰他在天之灵。今日我不能完誓,往后自遭天谴——却不知来得来不及?”心道:“我明知何为是非,却不能遵行;明明誓愿了为好兄弟、好朋友报仇雪恨,却不能守诺。这般无德无行、无信无义之人,又有何面目再活在世上?”左手握住了玄铁剑柄,便想要抽出剑来,了结那无穷无尽的痛苦。
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冷冷说道:“俞清,你现下赶去将他杀了,也还来得及。”
这个声音熟悉之极,俞清听在耳中,却是情不自禁起了一阵战栗。他站起身来,只见西面山坡上影影绰绰,不知何时,竟已站立了数十人之多。其时夕晖已尽,夜幕四合,这些人身形融入了微淡暮光之中,朦朦胧胧地瞧不清楚面目。然而最先一人身材挺拔,俞清不消看第二眼,也认得出那是他义结金兰、二十年来情同手足的义弟管慎之。
原来群雄分成几路上山,在各处搜索两人踪迹。常士豪一时不归,众人便知有变,匆匆赶来接应。未到溪滩,便听得常士豪长声惨呼,管慎之与汾州四雄向来交好,当即疾奔而来,走在最前。
俞清低声道:“慎之,你受伤未愈,怎地……”
管慎之截道:“我只问你一遍:你去是不去?”黑暗中俞清看不清他神情,只见到那双熟悉的,桀骜不驯的眼睛,闪动着冷冷光辉。
俞清回头向毕方看去,只见他犹自缓步前行,似乎对这里一切无知无闻,咬了咬牙,突然间提气叫道:“毕方,快逃!”
“快逃”两字出口,便听四下里嗤嗤之声大作,风声劲急,不知道有多少暗器向他身前射来。
俞清一呼之下,跟着便拔剑在手,向毕方奔去。好在群雄发射的暗器虽多,大多自山坡而发,隔得尚远,黑暗之中准头甚差,有几枚暗器飞至近前,都被他以玄铁剑挡开。俞清人高腿长,全力疾奔,不多时便在溪边追上了毕方,叫道:“快走!快走!”
毕方站定不动,回过头来,嘴角犹自微带笑意,道:“太迟啦!”语声镇定,却是半些中气也无。俞清向后一望,只见人影幢幢,众人已自山坡上冲了下来,向两人逼近。——便在这时,耳际传来水声哗啦一响。俞清一惊回头,正见毕方的影子在水面上一闪而没,更无暇细思,涌身也跟着跳入了山溪之中。
这山溪其实甚浅,然而水流湍急,登时将他冲得立足不稳,在溪底圆石上一滑,便即跌倒。俞清不精水性,接连喝了几口水,被溪流裹挟着一路向下漂去;张皇昏暗之中,瞬息间便不见了毕方影踪。俞清情急之下,放声叫道:“毕方!毕方!”
忽然一只手自水底伸了过来,牢牢抓住了他手臂,跟着便有一个纤瘦的身体靠上了他后背。溪水冷冽,水下那人的肌肤也似是没一丝的热气。
毕方用一条手臂自后抱住了俞清头颈,在他耳边轻轻地道:“俞清,咱们今天是逃不了了——我要你同我死在一处,你愿不愿意?”俞清反转手臂,紧紧搂住了他,心中又悲又喜,又愧又痛,百味交集,浑不知身在何处。
但听得脚步纷乱,人声嘈杂,自后紧紧追来。
第十七章 悲肠自断非因剑 (下)
两人又漂出一段,前方斗然现出一道山障,阻住了去路。溪水分成数股,自一侧的山崖缝隙间化作瀑布流出。俞清拉起毕方,便往另一侧斜坡上爬去。山坡上乱石嶙峋,若在两人功力未失之时,自能轻轻巧巧地飞身一掠而上,这时却不亚于天险穷途一般。毕方走出十几步,忽地闷哼一声,跪了下去。俞清吃了一惊,道:“你怎么了?”
毕方咬着牙道:“我方才在溪边,服了‘天云五色绵’的解药……”俞清惊讶无已,道:“你怎地会有‘天云五色绵’解药?”
毕方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吃力地道:“我也不知……究竟是不是。从前有人给过我一种药……看来,还是不对……”一语未了,身子一晃,便往前栽倒。俞清张臂接住了他身子,只觉他呼吸细弱,竟是晕了过去。
俞清怔了半晌,耳听得身后人声渐近,抱起了毕方,向坡上缓缓走去。蓦然间足底一空,身子向下直落。原来此地虽是山谷,却是谷中有谷,那山坡上有一道缺隘,宽不过尺许,上面覆满了断枝落叶。俞清黑暗中不辨西东,一脚踏空,便自那缺口掉了下去。
这一回却是笔直跌落,扑腾一声,两人一齐坠在地下。幸而这谷并不甚深,夏日方过,谷底正是长草最盛之时,便如一个厚厚的褥子一般,接住了两人身体。虽然摔得昏天黑地,倒也并未受伤。
俞清跌落之时,犹自紧紧抱着毕方不放,这时候缓过一口气来,只觉对方靠在他身前一动不动,便似死了一般。一惊之下,伸手去搭他手腕脉搏,却跳动得甚是平稳。
他眼睛渐渐习惯了谷底黑暗,依稀辨出周围情景,由不得摇头苦笑。原来这山谷是两边山峦夹住的一道短堑,谷口狭窄,底下方圆也不过数丈,倒像是天生一口巨大的石井。俞清向周遭山壁打量,见最低一处的缺口离谷底不过七八丈光景,若在从前,即便身上再多负一人,这等山崖也决难不倒他;这时却是陷入了死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抱了毕方,见东北角石壁上凹进去一块,便如是一个山洞一般,当下走了过去,紧挨着石壁坐倒。过不了一时,便见火光闪动,数十支火把在谷口闪现出来。跟着便有人叫道:“在这里了!”呼呼连声,似有人向下投掷暗器。俞清此时早听天由命,坐在地下不动,只将毕方往怀中拥得更紧了一些。便听叮叮当当,在头顶响成一片,原来暗器不能转弯,都打在了上方突起的岩石上。
便听头顶脚步声轻轻响动,跟着有人低声商议。过得一阵,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底下的可是俞贤侄?”正是两湖大豪郭全兴的声音。
俞清道:“是。”
郭全兴道:“你身边那人,可是毕方?”
俞清道:“是。”
郭全兴道:“你薛二叔全身血肉被人吸干,可是这恶贼下的手?”他纵然阅历深厚,说这一句话时也不由得声音发颤,显是心中激动已极。
俞清犹豫一下,道:“是,不过……”郭全兴怒极,大声道:“既如此,为何不手刃了这元凶大恶?”
俞清心道:“薛二叔习练血人魔的内功,以至于为毕方所乘,反被吸去身上功力。这一件事说也无益。我和毕方今日终归不免一死,又何必去坏他死后声名。”只道:“弟子不能向他动手。”
郭全兴长叹一声,道:“金乌派何堂主说你与这恶贼勾结,我还不信,孰料……孰料你竟沉溺如此。置自家血仇、这许多江湖义士的姓名不顾,同这禽兽不如的恶徒相与结交。”说到后来,声音也不觉哑了。又道:“你师父若在此地,见到你这等光景,却不知如何说来?”
这一句话正触动了俞清最大的心病。他自幼丧父,又不被父家所纳,自入真应观学剑后,对陶梦楼既敬且爱,心中早已将他当作了父亲。料想恩师为人正直端方,若得知自己这些时来所作所为,不知有多少伤心失望;真应观虽远,终也有听闻消息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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