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但我心里暗暗后悔,一时口快,我已经违规了。我不想承认那是因为吴哲用他明亮的眼睛跟我说,他记牢我曾经说过的话,但那种崇拜的神情确实迷人。那会儿我想起铁路说的话,这小子是你喜欢的类型。
吴哲很快领会到我话里的意思,一个很标准的立正敬礼,是的,队长。
离埃尔纳突击还有两个半月,铁路开始催我上交参加比赛名单。我跟他谈论过一次,发现我们的思路基本一致。许三多是第一个确定下来的人,他在评估中出色的反应能力和耐力让他的入选毫无悬念。第二个人基本上确定的人是吴哲,他的优势和劣势都非常突出,他的外语很好,人也像一本小百科,但对他我还是有保留,因为对他最后的评估中,这小子凭着自己的小聪明闯了关,但实际上他有没有能力应付真正严酷的战场,并没有真实反应出来。我把我的顾虑跟铁路说了下,铁路半开玩笑说,真正的战场上吴哲同志说不定也用他的小聪明混过去。当然,你是队长,人选你来决定。
吴哲的问题不大,就算铁路不给我暗示,我的顾虑对于选择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威胁。真正让我头疼的是第三名队员的选拔。按照经验和能力来看,齐桓在队里都算个不二的选择,但我跟铁路不约而同地认为他不是最佳的选择。我花了很多功夫去安慰他,他多少有些沮丧,后来我告诉他我们就好像一份套餐,我是饭,许三多是鸡腿,吴哲是番茄炒蛋,而是你一份小排,如果加上你这份套餐看起来很丰盛了,但如果换成一碗汤的话是不是更加合适?齐桓终于接受了这份套菜的组合,我很欣赏齐桓的一点就是,他非常爷们,所以他不会问为什么不把鸡腿换成小排这样的话。
我的汤没有着落,铁路提议可以从集团军再次选拔,这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即使无法确定最后的人选,抓几个尖子进队也着实不错。我本来要自己下去选拔,临时来了个任务——阻止一群美军装备的毒贩过境。
缉拿毒贩是我们的常规任务,与往常不同,这次我们的队伍中多了几个从未参与真实状况的新队员。与毒贩相比,我更担心他们初次参与这样的任务,甚至可能初次面临真实的搏杀,他们在心理上是否有所准备。出发前齐桓问我,看样子任务挺紧张的,这样就带三多他们去,是不是操之过急?
我说那我们还是选个黄道吉日,沐浴更衣上香完再带他们去。
一路上,吴哲还在怀疑是我设计的任务,一会儿刺探齐桓,一会儿还掏出子弹研究。我看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很是好玩,故意不去理他,这小子也该是时候接受真正的考验了。
我这个人经常收到一些不那么正面的评价,吴哲说我是个烂人,铁路说我看人的眼光都会打弯,侦察营的高副营长说死老A,心眼这么多。连齐桓都有说过,老大你也太狡猾了。我想如果每个人都跟许三多那样简单,我也不用这么复杂地去思考。然而很可惜,我的工作就是从一堆人里把许三多们挑出来,然后在他们过分简单的时候提醒他们,这让我不得不保持复杂。
这么多年下来,我以为我是一个很会设置考验的人,能够通过我的考验,便是可以常相守的战友。在这次缉拿中,我又失算了,我为他们精心布置过的障碍还是没有能帮他们建立足够应付任何突发情况的应变能力。而我十分担心的吴哲,遭遇意想不到的真实杀戮以后,居然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反而出事的人却是我心中坚定不会有问题的许三多。
我赶到集结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拖走了,许三多靠着一棵参天大树坐着,木然地看着地,双手还在颤抖。我走过去,轻声喊了他。许三多茫然地抬头,说队长,我杀了人。我点头说我知道了。你杀的是一个毒贩。你只是在完成你的任务。
许三多垂下头去,说杀人就是我的任务吗。
我意识到情况比我想得还要差,同样的事情在吴哲面前是可以四两拨千斤,但在这个善良而执拗的年轻人面前,可能是他难以逾越的关口。齐桓走过来跟我说,是近距离徒手搏斗,一招致命,跟用枪械相比,大概给了他更大的冲击。
我叫他们让三多静一下,回到基地再慢慢开解。这时,我环视下周围的队友,一堆人正在检查自己的装备,将弹药退膛。我顺便点了下人头,唯独吴哲不在那堆里,便四处寻他。
扭头,看见吴哲站在两个俘虏前面,神情专注。我稍微走近了点,只见那两个俘虏嘴巴在动,似乎在说些什么。我呵斥他们不要交流,他们吓了一跳,抬头来看我。吴哲回头像鸟叫一样的话跟他们又说了一遍。
我把吴哲叫过来,问他俘虏在说什么,有没有异常。他微微皱着眉头,说没什么,在说什么山什么约定,一个在后悔拉另一个下水。队长,你相信吗,他们好像是对恋人。
我侧身,从吴哲身后看去,那两个俘虏已经不再交谈,如果他们对视的眼神不算交谈的话,我看到他们很年轻,甚至其中有一个还算得上英俊。我对吴哲说,别因为恻隐之心放松了警惕。
吴哲马上不解地看着我。我这才发现年轻的少校根本没有对那对恋人有恻隐,他留意他们说话只是出于对同性恋人的好奇。吴哲在感情方面十分迟钝,我曾怀疑他没有经历过感情,在我们好上以后,互相坦白了过去的情史,他说在高中时候喜欢过一个女孩,特别优秀,但自从他发现自己有了早恋的烦恼,整个人感觉兵荒马乱,于是马上挥剑斩情丝,专心投入到学习中去。我问他那女孩长什么样子,他想了半天,说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就知道,其实吴哲在有些事上挺没心没肺的。
上天真是跟我开了个大玩笑,我跟铁路都认为没有问题的人选,偏偏跟我说,他想要复员,
而这个时候离埃尔纳突击还有还不到两个月。
心理辅导也辅导过了,该休息的也都给他特例,齐桓和吴哲轮番软硬兼施,我还给个别关怀,这一套下来,许三多还是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我真想一巴掌拍过去,可我知道他现在这个状态,要他留下,除非这巴掌拍死他。我叹气,一根筋的人怎样才能让他绕过这个弯,我想既然我做不到,只能放他去找做得到的人。
我给许三多放了一个月的假,一个月是最后的限期,如果他不能回来,我只能换掉去埃尔纳的头号人选。他走的那天,齐桓他们去送了,回来的时候齐桓气鼓鼓跟我说,那小子心肠真够硬的,提着包就往前走,连头都没回。我笑了笑,可我怎么觉得许三多并没有往前走,而是终于回去了。进了A大队以后,他把一些东西还落在钢七连,如果这次他能够一次性全部拾起回来,也不枉我一片苦心。
我们的训练还是一如既往的枯燥而艰难,埃尔纳的风声走漏得很快,开始只是边角里切切错错的暗语,慢慢的也拿到台面上来说。他们都知道我是这次比赛的队长,也清楚许三多的离开意味着什么。当然,他们希望三多能够回来,在这个非常时刻人人都心照不宣地较劲,争取着最后可能的机会。埃尔纳突击本来是几个军区轮流参加的,距上次我军区参加比赛已有七年。它是一场军事的奥林匹克,是巅峰的较量,就好像每个运动员的巅峰是奥运会一样,对军人来说尤其是特种兵,能够去一次埃尔纳,是毕生的荣耀。
我很清楚他们的想法,这些想法在我上次参加埃尔纳突击之前都有过,也只有我知道那是一场多么严酷的比赛,我要保证我带去的人都能够带回来,在人选方面便不能掉以轻心。这几天,我担心队里的气氛竞争味太浓,晚修结束了,就跑到寝室去看看他们,一方面也是许三多的事情让我意识到了,跟队员私下的沟通还是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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