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闻谨定定神:“哪里哪里,也请您多多指教。”
流量或是戏骨,大环境如何,无论哪一样都不是他周闻谨能够左右的,他的手太小胳膊也太短,现在唯一能抓得住的就只有眼前这次机会而已,至于以后的,以后再说。周闻谨暗暗收敛心神,心想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搞砸了,不能丢了贺西漳的脸!
“各位置准备,司马罡年轻篇第一场镜1第1次拍摄!Action!”
夕阳将古色古香的小巷镀上了一层金色,原本繁华的都城街道上蓦然由人来人往变作了空空荡荡,酒旗招牌迎风招展,将整条街笼罩在梦一般的场景中。就是在这样的梦境里,僧人出现在了镜头里,他不紧不慢,也不左顾右盼,走在这条空寂无人的街道上。
镜头推进,可以看到这是一名十分年轻的僧人,最多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僧人生得眉清目秀,是那种端端正正的五官,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脸上挂着的笑却令他看起来莫名带了一份描摹不出的风流,特别是僧人眼角那颗泪痣,就像是佛祖拈花而笑里的那朵花,无端端地便在那张风尘仆仆的脸上烙出了一笔鲜色。
僧人的身上穿着一袭洗旧了的僧袍,这里一块那里一块,皆是不同颜色的衣料打上去的补丁。这样的僧人自然也不可能用得起锦斓袈裟、紫金钵之类风光的行头,他身上除了旧僧袍,唯一剩下的只有身后背着的破斗笠,想是风大雨急时遮挡用的,除此之外,便是真正的身无长物。
这年轻的、破衣烂衫的僧人便是这么从长街的那头缓步走来,他将双手笼在破破烂烂的僧袖里,走在夕阳里,走在梦境中,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低矮的屋檐下,我见犹怜的女子发出了啜泣的声音。
饰演狐狸精的女演员名叫陈怜若,不知道是爹妈有先见之明又或是帮着取艺名的算命先生职业素养了得,气质与名字高度统一,是个男人多看一眼就走不动路的尤物。
年轻的僧人走了过来,视而不见地似乎就要从女子对面走过。一旁的助理导演紧张地看向牟宛平,似乎认为此处应该喊“卡”了,然而牟宛平却紧紧盯着周闻谨,从来冷静的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一小撮明亮的火苗。
“风!”牟宛平突然简洁利落地吩咐。
道具组架设的风扇吹出一阵冷风,地面上的薄灰浮了起来。僧人忽然就站住了脚步,他吸了吸鼻子,向着四处张望,而后才像是注意到了那躲在阴影里浑身缟素的女子。
“过!”牟宛平喊道,“下一场。”
周闻谨暗暗松了口气,走到陈怜若跟前。
“司马罡年轻篇第二场镜1第一次拍摄!Action!”
陈怜若浑身被包裹在一袭白色的纱裙中,柔软的布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梨花带雨的脸孔怕是连女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生怜惜。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狐狸精,如果说康红是那种火红色的狐狸,这一尾就是白的。
年轻的僧人走上前去,细细打量这女子。女子跪在地上,轻声啜泣,身前摆着一具盖了草席的尸体,从底下露出了尸体的双脚,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
“呜呜呜,”女子轻声啜泣,“小妇人今年正值双十年华,在城郊胡家村头住,夫君姓胡名大,本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猎手。原以为能夫唱妇随白头偕老,谁想到夫君他染了重疾,一命呜呼。村邻亲戚欺负小妇人形单影只,将我家中积蓄屋宅一应抢走,小妇人被赶出家门,沦落街头无处栖身,连给我那苦命的夫君下葬的钱财也无,若有哪位好心人愿替小妇人埋葬夫君,小妇人愿一辈子为奴为婢,床前案头,端茶送水……”
年轻僧人仍然挂着那奇妙的微笑,轻声道:“如此华年,竟逢大变,着实叫人心疼。”
陈怜若抬起脸来,柔柔一笑:“都说普度众生,大师可愿帮小妇人这个忙?”
年轻僧人直起腰来,想了想说:“我这一身家当不足十文铜钱,度己尚有困难,怕是帮不了女施主了。”
陈怜若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今日天色已晚,恐怕已不会有人路过。大师如不介意,或者以愿帮小妇人一个小忙,为我将我夫君送回暂居之处。我如今就住在城外荒废的观音庙里,此去路途虽不算远,无奈小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实在力不能逮。”
年轻僧人看向一旁放着的板车,认真思考了一下说:“如此,我便帮你这个忙吧。”
“过!”牟宛平喊道,“下一场。”
周闻谨正跟陈怜若客套,这位演技不算特别高超,胜在气质与人设相符,台词功力合格,一路对下来,倒也顺顺当当。听了牟宛平的话,周闻谨刚刚松了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他想,贺西漳要上场了,不,司马罡要上场了。
天色渐晚,周闻谨和陈怜若对戏的时候是夕阳西下,等到贺西漳出场的时候已经星月初现。灯光换了颜色,从金色易碎的梦幻变作了一片清冷的青色。高高的屋脊上,有人落下,紧走几步,再次跃起,落下!
周闻谨想象着后期处理后的效果,衬着又圆又大的明月,是曾经如冰雪一般的年轻道士。
贺西漳绑着威亚,最后一跃,英姿潇洒地落到了摄像机的跟前,牟宛平推了一个特写。周闻谨在监视器里看到了贺西漳的模样,与僧人一般年轻的道士,用一柄薄薄的青锋剑背负着天下苍生大义,那沉重的分量没有压垮他的背脊,他站在星空下,身板笔直,眸若灿星!
“哇……”不知是谁忍不住发出了赞叹,旋即意识到自己犯错,赶紧捂上了嘴,一旁的几个女工作人员紧紧抱在一起,脸上露出了既兴奋又有点害怕的神情。
年轻的司马罡英俊不可方物,却又冷又厉,像他背上的名剑“断水”,不是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此情绵绵无绝期,而是一剑划开生死岸,此去迢迢证大道的冷漠决绝!
他走到僧人与女子曾经停留的地方,蹲下身,从地上捻起什么看了看又闻了闻,随后放下手,立起身来。取下身后的长剑,贺西漳在手中利落地转了两圈,握在手里,闭上眼睛,向四方探测。突然间,他睁开眼,一瞬间杀气喷薄而出,吓得周围观看的工作人员倒退一步。他再度高高跃起,而后落下。
“过!”牟宛平道,“很好。”
当然好,周闻谨想。外行看演技好的人大多认为表现在对各种情绪的掌控程度上,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笑到几分,哭到几寸,却不知道,一个真正的好演员,他的演技出色其实在于整体的表演节奏把握。是哭是笑,如何哭如何笑,其实都是节奏,就像贺西漳在这一场里,出场的人只有他一个,唯一的道具是他背后的长剑,他却自始至终营造出了紧张的气氛。不论是他的动作、表情甚至是呼吸,你看着他仿佛就听到了背景音乐里紧凑的鼓点,衣袍翻飞的猎猎声响,以及附加的各种特效,你可以从这么一个简单的出场就读到许多的潜台词,这是一个道士,一个捉妖的道士,他正在追逐某个猎物,然后,他发现了离去的女子和僧人留下的痕迹,于是,他去追了。观众们看到这里自然而然就会屏住呼吸,提起心来,为了下一刻即将发生的冲突而紧张。
贺西漳的表演是有延展性的!
“转场观音庙。”牟宛平喊,剧组收拾了东西,转移到了影视基地另一侧的小树林里。
“Action!”
年轻僧人推着车与白衣的女子走在昏暗的小路上,女子将风帽盖住了头脸,加上夜色昏暗,只能偶尔看到她一点露出的轮廓,这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充满了神秘。陈怜若手中拿着一盏素白灯笼,烛火摇摇曳曳,当然这是电子蜡烛的效果。
“还有多远才能到啊?”年轻僧人问道,额头已满是汗水。
“快了,小师父。”女子改口变“大师”为“小师父”,多了几分亲近的意思。陈怜若靠近周闻谨,从怀中抽出一方丝巾,亲昵道,“小师父,你出汗了呢,我来替你擦擦汗吧。”附近的其中一台机位给了陈怜若一个特写,藏在阴影中的美丽脸孔上挂着阴毒的神色,藏在朱唇里的银针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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