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如鲠在喉,只得松了他的手:“申生不能久留。先生,保重!”
“太子……”他登上战车,重新前进,突然听到杜原款的高呼从背后传来,“国君赐你披风,是以一半的君衣代他护你;给你金玦,是给你杀伐决断的大权,太子勉之!夷狄阵前,常念君恩,沙场之上,无所畏惧!”
他激越的话语在城中回荡,竟将周围百姓的呼喊都盖住了。
申生强忍眼泪,最后一次回头。只见寒风吹动杜原款的白发,他高昂着头,神情肃穆,顶天立地。
他的先生一生刚正,却在晚年时,于千万人前说了谎话。
只为了鼓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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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出城门,是阔野千里,衰草连着天际,寒风呜咽大旗。申生的下军便在这苍凉中缓缓前进。
傍晚时分,在野外安营扎寨,军士们开始生火做饭。
申生在营帐中与狐突商议,他的案几上摊放着关于皋落氏的案卷和地图,介绍道:“这是王屋山,皋落氏就躲在上面,偶尔下到垣曲城里劫掠。”
垣曲城乃是晋国边境的城池,这几年来关于皋落氏的控诉能够堆积成山。
申生道:“他们大约千余人,没有正式军队,行踪不定,狐突大人以为,这仗该怎么打?”
狐突道:“老臣以为,不打。”
他正色道:“国君本意不在赤狄,而在太子。依老臣之见,太子眼下不妨效法古时的吴太伯,远遁自保。”
这吴太伯是吴国的祖先,原是周族古公亶父的长子,周文王的伯父,他见父亲很赏识这个侄子,便带着二弟仲雍逃遁到了吴地,好让父亲能有机会将位置传给中意之人。
狐突道:“吴太伯至今美名传扬,可见远逃并非坏事。太子且放心去,老臣在此主持大局,能拖延好些时候。”
申生摇头:“一军之帅,怎可临阵脱逃?”
狐突道:“那太子拖延一阵,回去便说无能为力,让国君如意了也可。”
申生沉默了会道:“那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受到劫掠的百姓?还有那些想要报国杀敌的将士?”
狐突皱眉道:“若执意要战,无论胜负,都有危险啊!”
申生露出微笑,目光坚定:“谢谢大人提点,申生……自会给父君一个交代。”
狐突叹了一口气,这才仔细看了地图信息,道:“上山抓捕范围太大,须得想法子让他们下来。”
第六日傍晚,大军来到垣曲城。城池位于晋国东南边境,四周多为山地,少有耕田,此时城里已有炊烟。
狐突提议立刻进城休息,申生却要先去舜王坪下祭祀舜王。这舜王坪位于王屋山最高处,相传古君王大舜曾在此耕作。而皋落氏赤狄就盘踞在舜王坪附近。
狐突犹疑:“这么大动静,岂不打草惊蛇?”
申生道:“就是要惊动他们。”
大军来到山脚,变成方阵形状,摆放案几,杀牛盛酒。申生当先而立,将醴酒洒落于地,口中高声吟诵:“千古高山,于晋东南,如屏如障,护我稷桑。上古舜王,德行美善,后人仰之,如沐辉光。皋落猖狂,占我河山,晋人怒之,如恨豺狼。小子无奈,在此一战,十日之后,必使灭亡!”
声音清越,在山间久久回荡。
三杯醴酒洒尽,泼墨书写了一道白练“十日为限”,挂于树上,迎风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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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生率军在垣曲城外休整,十日后再道到舜王坪下,只见献祭的地方一片狼藉,祭品没了,器具被摔,那写着时限的白布则被撕得粉碎。
申生道:“看来话是带到了。”
狐突道:“赤狄凶狠坚韧,怎么会受此威胁?”
“我知道。”申生道,“我求个心安。”然后面向大军,高声道:“放火烧山!”
他依旧内敛斯文,声音中却有着千钧力量。军士们应声生起火堆,纷纷将硫磺、火油绑于箭头,火把高举,千箭齐发!
申生道:“烧光这山,让他们无处可藏!”
冬日气候干燥,山上草木一点即燃,又有风力相助,不一会儿就蔓延开来。山火越来越旺,军队向后退了二里地,申生的脸上依旧映出艳红的颜色。
垣曲城里有不知情的百姓赶来救火,见到大军在此都是面面相觑。申生安抚道:“已祭祀过舜王,说明了苦衷,必不会降罪于你们。若有降罪,也由我一人承担。”
清晨点火,到了正午时分,一座山已是浓烟滚滚,北风呼啸声中似乎夹杂了人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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