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容淡淡一笑道:“下臣昨儿就拟好了。”语罢,不慌不忙从衣袖中取出松香镀油信,递与韩水。韩水这回不急,待云冰点头才双手接下。
御雪宫不留人宿,待礼送韩水的银霂马车吱呀碾出了琉樱宫,楚容和司湖方回偏殿书房。司湖关上窗,议论道:“那个韩水,以房中术为进身之阶,简直是小人得志。他如此心急,就不怕公主只是试探?”
楚容道:“影部之职,是公主亲任,所以他宁可被视作急功近利,也不愿显出一丝一毫的犹疑,而之后的那封信,公主未过目,他便有所保留,待得首肯才接下。”
司湖似有所悟,又问道:“大人往常就算猜到旨意,也从不张扬,为何今天要……”楚容架笔研磨,平心静气道:“总该让他知道,谁才是公主的身边人。”
苏木,不单是吟月街上那家冷清乐坊,更是一人。韩水携青阳公主之信令,至南山影阁,得见苏木。竹林风静剑气涌,竹节弯折龙虎啸,二人行谈之时,场上十八黑衣少年正持竿比武,个个龙精虎壮。
南山影阁是训练影卫之地,苏木道:“影卫自小苦练武功,体质超凡,眼力准狠,无论空搏、剑术还是暗器,皆为天下一流水平。”韩水笑着摆摆手:“可先生看我这单薄身板,岂非进错了门?”苏木打量一眼道:“影部不缺兵,缺将才。韩大人既挂金兽佩,便已是旗影,不用习武。”
按公主之意,苏木召来四黑衣影卫,吩咐道:“冬青、半夏、泽漆、景兰,从今往后,眼前这位韩水大人便是尔等上峰。上峰有令,虽赴死亦当执行,上峰无令,纵燃眉不可妄动。”四人单膝跪地以行忠诚之礼,韩水受之,命请起。
影阁无酒肉,影卫禁女色,苏木请韩水留宴,不过粗茶一顿。韩水问:“旗影,不止韩某一个罢?”苏木点了点头,端碗夹菜,而韩水本想多打听几句,看人脸色,只好缄口不言。
皆是为公主办差,同级之间互通有无是大忌,故苏木作为影阁教主,不会相告太多。
领了四位属下,韩水请命再赴临安,与萧煜、林昀等人共谋除彭昊清户部之大计。一袭黑衣,自衬霜寒,纵是流火七月亦心凉。林昀望着韩水,手中羽扇微停。来者道:“今日荣宠,全拜大人,韩某谢过林大人。”
林昀道:“从何说起?”韩水道:“三过齐府而不望,纯属杜撰,却字字句句收人心,大人好文笔。”林昀会心一笑:“在下不才,喜结聪明朋友。”
吏部治人权,一掌官籍档案,二排位品升贬,三来考核官吏政绩,举贤任能。上回,韩水急于立功,往用人调度上插了手,给吏部造成不小麻烦,林昀度时机未至,权且放了几位贵公子一马。
这回,林昀羽扇一挥,直言道:“知彭昊者莫如韩公,公此来如虎添翼。然此事不容差池,林某有几句必先言明。”
韩水洗耳恭听。林昀道:“其一,成事一荣俱荣,败事一损俱损,你我消息互通,进退共商,不争功,不推过;其二,若情急之下意见相左,你我资历尚浅,皆须听萧煜大人总号令;其三,待户部换血,利益均沾,自会为你留几个油水位置,但凡事有度,公主心仪的那几位正才,你碰都不要想碰。”韩水心中起敬,谨遵其约。
天网恢恢,金溪城祸事再起,御史台奏折三千,淹了尚书省。青阳党剑出惊风云,皇城天阴。韩水自知此计虽出于他之口,头功却绝不属于他,所以无论刮风下雨,他只紧紧攥住雨花阁机密,适时进谏。
短短一月,火势已燎原。从金溪城太守到银州知府,从南池道总督到户部尚书,整个串下来,就是勾连邻国,侵吞国本,欺君罔上的不赦之罪。
方党惊察事态不妙,却疲于应对,腾不出手还招。私下,彭昊找方拓道:“接连几案,一查一个准,光凭他们不可能对户部旧账如此谙熟,定是出了内奸。”方拓长叹一声,暗知彭昊难保。
巍巍宫阙,紫铜方台,今夜无笙箫。皇帝云平自语:“这是做什么孽。”老太监金芳侍其侧,为主子掌灯。云平不谈国事,却回忆过往:“冰儿伶俐,朕当年见她与九界皇子情投意合,给她定下婚约。可她倒好,接亲车帐都过了雁荡岭,一个人骑着马又跑了回来,誓死不从。”金芳道:“皇上疼爱儿女,用心良苦。”
云平道:“九界军马彪悍,得此借口连年来犯,朕为了平众怨,不得已才逐她去西陵道。”金芳道:“公主在封地躬身自省,颇有建树,皇上之福。”云平龙颜一展,笑道:“你这个老奴才,尽挑好听的说。”金芳嘻嘻笑。
抚着莲叶香炉,云平咳嗽连连,自嘲道:“九界要打仗,朕不想打,可总是和亲割地,面子上过不去,是故,明知方拓拉拢敌国打压异己,朕忍了。原以为冰儿也忍了,可如今看来,她记得比谁都清楚。”金芳细声问:“那皇上的意思?”云平道:“就到户部罢。还得靠方拓稳住局势。”
圣旨一道,彭昊革职,流放北疆牧马,南池道十余世族百号人,尽皆收监,罪重者初一午时问斩。朝上宣令,满堂哭冤,其声凄厉,其状惨然。施墨撇过头去不忍直视,而方拓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刚归府,抬眼便瞧见成王车架,方拓这才气得跺脚,斥道:“什么时候了,殿下还敢往府上跑动!”云涣道:“若无事,本王今晚可还应了桃红姑娘赏舞。”方拓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此事牵扯到户部就顶天了,与殿下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萧家外戚,林家士族
第10章 白烛
大功已立,林昀请众友往花满楼风流消遣。韩水推辞道:“初一便要溅血落人头,实在没有胃口。”共事三月有余,默契初建,话也随意,林昀玩笑道:“韩大人乃饮血而欢之徒,怎么突然心存仁义了?”
韩水指了指身后四个属下:“影卫素来不沾酒肉,不近女色,我若随你去花满楼,何人与他们庆祝?”林昀轻快摇扇道:“素食清欢亦不难寻,去城南的南风馆罢。”听名就知是男欢之地,这便去了,同行的还有林昀在朝另几位好友。
招摇处,蛾蝶群飞红灯海,素食淋油半腥辣,用过宴饷,馆里爹爹笑盈盈道:“时下兴‘暗香秉烛’,几位官爷有请。”
暗室中不点明灯,有幽香一缕,但见水红屏风后射出几道柔媚人影,浮动如流波。林昀来过一二次,与友先行,自去玩乐。而四位影卫瞻前顾后,还蒙在鼓里,不舍得走。韩水走在两拨人中间。
转过数道屏风,顺香气前行,忽见一排眉清目秀的少年举烛侍立于壁侧,身上彩纱皆薄如蝉翼,透尽内里风光。韩水走近时,头个少年端起烛盘问:“爷选红选白?”
韩水道:“红是何意?白是何意?”少年回道:“红油温润,白油滚烫。爷想看花开,便选红烛;爷想听吟哦,便选白烛。”前面八字是答话,后面两句便是献媚,韩水眉间一皱:“红烛乃赏,白烛乃罚,对否?”少年身颤,只弱弱点头。光影摇晃,韩水惨笑一声……
暗室中凡被赏烛的,皆要在花堂受烛油滴烙,作恩客观摩,美名曰‘四季花开’。林昀等人先出,在花堂等候,已饮茶一盏。爹爹进来,苦笑道:“韩大人好大脾气。”林昀道:“怎么说法?”
爹爹道:“南风馆已有小半年没人赏白,可就方才,韩大人给暗室里十八个小倌全赏了白。”林昀眸中戏谑一扫而空,而此时韩水也进了花堂,神情静如深潭。
衣袂一扬,韩水安稳落座,对众人道:“来,看四季花开。”
滚滚白油浇于细皮嫩肉之上,顷刻之间烫出水泡,十八小倌跪在地上哭嚎,忍不住的早蜷在地上,却又被强行拉起浇油。没人再有兴致,林昀叹了口气道:“既是玩乐,何必较真?”韩水冷笑道:“这不是给各位助兴么。”
爹爹忙道:“就是的,小倌们为了伺候各位大人,苦练十载,禁食七夜,都争着来受滴蜡,他们……”林昀立时瞪了爹爹一眼:“怎么,当韩大人没见过世面?”
酒未饮神已碎,韩水起身正衣袍,临走前留下话道:“有朝一日得清明,韩某定要拆尽天下男欢馆。”
初一前夜,韩水约叶飞至江边茶坊,问道:“彭大人明日上路赴北疆,管司可有话让捎?”江面染灯红,戏子长歌。叶飞道:“事已至此,无话可说,只是彭昊毕竟有恩于雨花阁,留他一条性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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