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水斯文地放下细箸,叹了口气:“将军既然有此番诚意,为何不上朝言政?”语气之镇静,叫齐林恍然一醒。
言及要害处,晋瑜退去舞乐,想要提出重建阅天营之事。却见韩水什么也没说,端起桌前酒盏,一饮而尽。
“大人,这不合规矩……”田胥皱眉,赶紧凑上去劝阻。冬青一把将其拦住。田胥骂道:“你拽着我干嘛。”冬青:“给大人斟酒。”
汾酒虽甜,浇灌之下却是腥辣无比。韩水一口气喝完六杯,呛得满面绯红。齐林笑了笑,不嫌事大,一字一顿道:“味道如何?”
韩水掏出素帕,擦了擦唇角,然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避之不答。堂上,明烛闪动,晋瑜瞥了齐林一眼,躬身秉袖,向影部请罪。
醉意很快翻涌上来,韩水望着众位将军,有些头晕。他从来话不多,却突然就湿了眼眶。
“那时年少无知,贪慕虚荣,对不住齐将军,对不住银州数万苍生,该死,该千刀万剐而死。”
“之所以苟活至今日,只因于荇州蒙新皇恩德,望余生所为,能弥补当年罪孽之万一。”
“而今,方党大势已去,朝纲重振,众将军若仍因旧怨而弃前程,弃我云梦河山,那韩某今夜便以死谢罪。”
这番话,憋了六年,倾吐之时,却是醉意迷离,口齿难清。
而后,韩水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再无力支撑,昏了过去。
梦回水台初夜,月色姣好,那一双星眸漆黑柔亮,摄尽魂魄,惹情钟。尽管他次次进出如刀割,终不忍相诉,只媚笑迎合,换得“妖孽”二字……
睡榻上,韩水死咬白唇,一阵扑腾,突感手心传来如火温度,惊醒。
半面月光,勾画一张英俊面容,那人就坐在床边,紧握着他的手,掌心炽热如火。
屋内珠帘玉璧,陈设如旧,是兰香院不错。韩水心下一沉,满世美梦烟消云散。他醒了,抽回手,实实际际。
丫鬟进屋,端来两盏热茶,柔声问道:“醒茶,大人喜甜还是喜咸?”韩水不答。
齐林叹了口气,顺手取那盏冬蜜递去:“军酒后劲大,你喜甜,别逞强。”
韩水握过茶盏,对滚烫茶水吹气,神色漠然:“开春朝会,议军制,陛下欲重建阅天营……”
齐林却无心再听,温柔拾起那人额前的几缕碎发,别于他耳后,唤了一声:“青颜。”
韩水一颤,往内帷里躲去,续上刚才的话:“只要你上朝,给皇上请罪……”齐林再次打断了他:“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话间情意,坦坦荡荡,无半丝犹疑,半丝做作。
韩水心下一酸,沉默许久,终于轻轻问了句:“将军还怨青颜么?”他手中茶盏翻落,丫鬟一惊,忙吩咐去取新被褥,转头却见齐林俯身吻了下去:“少爷,您……”
木床难堪动静,韩水越是挣扎,齐林越疯,越狂,一条又一条扯碎他身上衣布,占尽他唇舌芬芳,似如当年,夜夜混账暖春宵。
半盏茶,一床凌乱,韩水已失去扑腾的气力,趴在半湿的被褥上,满面潮红,喘息不止。
齐林眸中噙着泪,慢慢扫开他身上碎布,那只烙在白皙肌肤之上的血色麒麟,赫然入目。
韩水不敢回眸,紧紧揪着被角,却突然感到背后几点灼热,难分是泪是情。立时,酒醒,慌张不已,韩水用全身力气挣下了床。
“齐将军自重。”
天方启明,冬青、田胥在府门前等候,见韩水衣衫不整而出,面色铁青……
冬青哑着嗓子问了几句,韩水却不答,只一扬衣袂,飘然上马,徒留背影绝尘而去。
开春,朝会。百官踏细碎星步入宫,分两道六列,次序井然。圣驾未至,兵部尚书李昂在殿中站定,打了个呵欠,却听背后传来一句:“大人让让,您站着我位置了。”
李尚书道:“本官站这儿也不是一年两年……”便闻殿内议论之声,李尚书回头一看,登时下巴落地:“齐,齐将军。”看不够,还伸手揪了几下。
齐林拱手作揖,笑道:“大人这是作甚,齐某又不是鬼,且活着呢。”首排,萧煜、楚容、韩水几人亦回头瞥了一眼,肃静朝堂。
随后,正朝。谈论起阅天营重建事宜,云冰眼前一亮:“齐将军今日也来了?”语气之诙谐,惹堂笑不止,唯萧煜面色阴沉,张口道:“军治不可儿戏。论用兵打仗,开疆拓土,萧达将军是不二人选。望陛下明鉴。”
众目睽睽,齐林站了出来,满面春光:“陛下勿忧,听臣一言。”云冰饶有兴致。齐林上前一步,朗声道:“时下,不该重建阅天营。”
众臣哗然,皇帝拍案而起拂袖去,空留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韩水紧咬着牙,回头看齐林,心里百般问候。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齐林经银州之难,六年风花雪月而活,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刚直不阿的正派将军。
半晌,群臣已晾干,大太监金年从后屏匆匆跑来,宣齐林入内殿答话。齐林“哗”地一抖衣袍:“谢陛下!”
其余的自然是无事退朝,偏偏内殿,灯火不熄三昼夜。齐林道,云梦军制之弊端,在军心涣散。
数载以来,党争不断,王侯、军府各自为政,若不加整饬,强行练出新军,也只是乌合之军,非一国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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