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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金湘楼,真是好大胆子。”李丘汗颜,“也不知晋将军此处设宴,什么意思。”

景兰自觉灵通,笑了笑:“金湘楼嘛,当年韩大人在此浇了齐林一脸女儿红,声名远扬了。”

天字厢房中,军府地方官及建南州官,与晋瑜将军摆酒闲谈,已有好一时。隔着屏风,李昂瞥见主宾之位尚空,叹了口气。

云梦官道规矩,洗尘宴,凡新旧交接,老的压小的,必得醉一回,才能服人心。

可两年过去了,李尚书只办公干,不请酒,什么表示都没有。景侍郎也不着急,反正大树底下好乘凉,他仗的是影部的权势,谁也不敢掐架。

要命的是,兵部什么地方?龙潭虎穴,一群流氓,跟惯了齐将军,吃不得半点亏。

皇帝命中书令拟旨,建南道裁军还耕,军饷抽二成,另拨一百万两励农银子。到尚书省,萧国舅掐指一算,把军饷抽了三成,另扣十万两银子。到兵部,李尚书照猫画虎,把军饷抽了四成,另扣五万两银子。

结果第二日,他家小儿子的半截手指头便血淋淋地摆在了兵部公案之上,碰一碰还能动。

整个云梦的军制,都是旧兵部一手所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女帝深谙此间道理,该下的旨意却一道不少,说是,若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在朕的朝堂上为官?

光有旨意,地方实施不下去,李尚书才回京两年,竟白了头。萧国舅实在看不下去,提点两句,李尚书这才顿悟,赴了阅天营摆的这一席洗尘宴。

坐定后,李昂憋着气,被强压了三轮酒。而后,谈公事。晋瑜:“朝廷别的州郡都不裁,偏偏要裁建南道,说不过去,说不过去。”

李昂涨红脸:“去年,朝廷要裁北川道,将军也是这么说。”景兰:“那干脆,请奏陛下,四境一起裁好了。”李昂差点没被这侍郎气死。

其实此间,大抵不过旧怨而已。李昂无奈,与众约,朝政七分落实,三分隐瞒,能妥协就妥协,醉酒服人心。

待酒尽人散,晋瑜送客而返,往阁楼上望了一眼。那草民翘腿而坐,听堂下说书,嘴角獠笑:“本将军,二起二落,且待三起。”

晋瑜无可奈何,对面坐下,招来一壶女儿红:“戏子薄情,早就说过,你偏不信。”齐林一袭布衣:“我信。”

如何不信。两年前,待昕阳公主顺利抵达尨山封地,寄回平安信,影部二话不说就抄了平南侯府。不仅齐氏祠堂惨遭涂炭,老齐家几十号人亦受此牵连,丧尽家财,流落民间。

之后,无论齐林走到哪里,身边都要跟着两个黑漆漆的影卫。韩大人美其名曰保护,实则隔日便往宫里去信,讨圣上欢颜。

不过,齐林地气得紧,日子久了,竟与这俩黑乌鸦混得滚瓜烂熟。一夜,趁醉,他带人逛了回窑子,从此以后,逼良为娼。

晋瑜瞥了眼这俩黑乌鸦:“你昨儿是不是又去彩霜林给韩大人捉鸟了?”齐林饮下一口酒,默认了。晋瑜劝道:“阅天营仇家不少,你别成天在街市上晃荡。”齐林笑了笑。

这时,小二来上新酒,晋瑜突然一醒,拿几张银票,递去道:“你如今草民之身,穿不得丝绸,食不得珍味,这银子够一年之用。”

齐林从没受过接济,果断摇了摇头。晋瑜皱眉:“临安城一杯凉水都得几两银子,你身上那点私房钱够用几时?客气什么。”齐林一笑:“能识晋兄,是齐某三生之幸。”

堂堂八尺男儿,不受嗟来之食,齐林谢过晋瑜,一抖布衣,飘然离去。却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笑道:“只是这顿酒钱,还得劳烦晋兄。”

是年,云梦三十余州郡纷纷效仿南地新政,整改土地,大修税制,广施利好于民。

影部,因阅天营一案办事周全,重得皇帝亲信。各大影卫入仕,被派往各司,同中书决策,与门下共审,协尚书执行,权极一时。

“金湘楼,十坛女儿红,堂下说书《将军赋》,对坐晋瑜……”影阁,两名影卫坦白从宽,自觉略去逛窑子那段。

韩大人一袭精绣影服,阅簿公案前,眉间微蹙。苏木两手背在身后,凝神旁听。景兰也在,却很是尴尬。

韩水:“《将军赋》是琵琶曲。”影卫:“坊间艺人将此曲编成了故事,还说……”韩水:“说什么?”影卫:“说大人是狗。”

听完这话,韩水猛地咳嗽起来,掏出丝帕捂嘴。景兰递水,不意间,瞥见一抹骇人鲜血。

“大人!……”

苏木瞪了一眼:“大人的咳疾都是被你们这群不会说话的废物气出来的。”影卫跪地领罪,韩水润一口茶水,吩咐道:“无妨,无妨,如实说就好。”

两年来,无论听到什么样的情形,影部往宫里呈递的信报皆是千篇一律:草民齐林,不闻国事,不思庙堂。

皇帝深信之,没有赶尽杀绝。却只有韩水知道,齐将军混迹于街头巷尾,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

听得多,竟熬出咳疾,每每犯咳,吐几口血来方能消停。太医说,春逝本就多殇,朝堂又薄情寡义,大人这是心病,千金药方也不顶用。

韩水淡淡一笑,凭之任之。

春逝,几场雨泥泞了地面,临安人娇贵慵懒,无事不走动。是以,当碧树着一身茶色锦衣踏入影部时,几个小兄弟看呆了眼。

影卫不近女色,多好龙阳。碧树温雅端方,仅来去两三回,便惹下好一片尘缘,却之不及。“碧树公子又来了,快去通报韩大人。”“碧树公子屋里坐,快喝杯暖茶。”

见到韩水,碧树坐得笔直,两手叠放,凝气道:“大人,施爷在牢里染了风寒,我想去照顾他。”韩水眉间一皱:“大理寺的事,你如何得知?”

碧树杏眸微湿,叹了口气:“那段日子,大人病重,我在官舍里照顾大人,遇着冬青……”冬青家里与大理寺卿结有姻亲,如此,韩水了然于胸。

风寒容易传染,牢中又阴暗潮湿,韩水突闻此事,总觉得有些失妥,可碧树已经连茶杯都端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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