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沉的天空仍然飘着鹅毛大雪,延州城的冬天不该有这么大的雪。
大狗仰头,他想起了年少时的延州城,冬天也飘着细细的雨丝。
对于柴垛里藏身的乞丐们来说,雨水会弄湿衣服和草堆,湿寒入骨,比大雪更折磨人。
京城的冬天不会下雨,只有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盖地。
他的小少爷怕冷,总是裹着一身殷红的狐裘,缩成一团滚进他怀里。暖阁里的炉火烧得噼里啪啦响,小少爷困倦的声音软绵绵的:“大狗,你冷不冷?”
前尘往事疯了一般翻涌而来,他在大雪中痛哭出声。
韶卿,他的韶卿。
那是他的……韶卿啊!
那天的延州城,大雪疯了一样翻滚咆哮。
刘家药庄的大掌柜要娶正妻,流水席摆了三条街。
一个浑身是血的乞丐狼狈地拖着一条断腿在大雪中蹒跚而行。九尺高的精壮汉子,边走边哭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少年。
刘府高墙里,红梅白雪,宾客满堂。
当道一声大喜。
昔日的大将军,今日的将死人。
他茫然四顾,大雪中忽然少年的哭腔:“爹!”
大将军仰头,远处小巷里,一个少年跌跌撞撞地冲进他怀里,哭着又唤了一声:“爹……”
一个白衣负剑的剑客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着他:“伯父,多年不见。”
大将军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你怎么再这里?”
小崽子抹着泪说:“我来刺杀那个害死你们的昏君……我……我试了很多次……呜呜……我又没杀掉他……爹……我没用……”
大将军轻声说:“那有什么要紧的呢?”
他昔日为了荣华权势,跟着第一权臣篡位弑君,杀了当今皇上的父亲。
皇上要报仇,他无话可说。
可他的韶卿在等他,就快要等不到了。
大将军说:“小崽子,跟爹去抢亲。”
小崽子傻傻地抹着泪:“抢……抢谁?”
刘府的大门敞开着,熙熙攘攘的宾客含笑贺喜。
贵公子坐在房间里,听着门外刺耳的锣鼓喧天。
鲜红的喜服都无法让他惨白的脸映上一丝血色。
他无光的双眸看着窗棂,俊美如画的脸上没有欢喜,却也看不出哀伤。只是平静地僵坐在大雪中,好像已经就这样死去。
侍女为他挽起长发,那么年轻美艳的一张脸,却有一头白到令人心颤的银丝。
侍女心里忽然充斥起剧烈的悲恸,颤抖的手插歪了簪子。
金簪擦过头皮,银发间溅起一点猩红。
受伤的人却仿佛毫无知觉,连睫毛都不曾颤抖一下。
侍女声音发抖:“夫人,您……您闭上眼睛……该上妆了。”
贵公子闭上眼睛,任由侍女在他眼角点上朱砂,眉心描一朵如血似火的花。
红盖头遮住了挽起的银发,侍女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喜堂。
好吵,真的……太吵了……
司仪扯着嗓子念着长长的婚词,红绸绑在他手腕上,像是害怕他逃走。
贵公子惨笑着在盖头下无声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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