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重之正要跟赫戎说话,阿香又折而复返,从门口探过头怯生生地问:“什么是文房四宝?”
“就是……”祁重之噎了一下,“就是写字的纸笔,还有墨,跟砚台。”
打发走了阿香,他扭过脸来问赫戎:“诊得怎么样了?”
赫戎头也不回地朝他伸出手:“把剑给我。”
祁重之照办,赫戎提起剑,二话不说在掌心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捏开刘老汉的下巴,把血滴进了他的嘴里。
“你的血可以药用?”祁重之大感惊奇。
“只是药引,”赫戎答,“我会再开一帖药,煎为两服。每一服都需要我的血做引,下一服的引子,我会在拿到全部的熊胆后再喂给他。”
这是怕他赖账呢。
祁重之笑了笑,故意问道:“你倒是谨慎,别人的血就不行吗?”
山鬼斜睨向他:“你如果希望他死得再快一点,可以试试。”
祁重之笑不出来了。
夜色已深,心力交瘁了两天,终于听到好消息的阿香早已撑不住睡下,屋子里暂且只剩下祁重之一人。
桌上燃着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勉强照亮祁重之手底下的三寸之地。他正提笔写一封长信,详细提及了自己如今所在哪地、路上结识了哪些人家、具体办下了哪些事情,洋洋洒洒扯了两大页的废话,直到最末了,才语气惭愧加羞赧,极其委婉地索要六十个上等熊胆。
他少年成孤,从此借居在义父家中。义父是他父母曾经的好友,家中世代经商,是位居皇城根脚下的富庶人家,年过四十却子嗣匮乏,曾夭折过三个儿子,膝下如今只剩一个宝贝女儿,因而做梦都想要个男丁,待他犹如亲生公子,事事物物从不短缺。只是祁重之自觉寄人篱下,义父待他好是情分,他自己从不敢忘记本分,很少有主动要求什么的时候。
然而轻易不要东西,一开口就是六十个熊胆,他难免会觉得过意不去。
祁重之低叹口气,在落款附上“祁钧”二字。
旁边的小门“吱呀”打开,赫戎浑身冒着热气出现在门后:“衣服。”
“哦,暂时没有合你身的,你先凑合穿我——”祁重之封好信件,不经意地抬头,余下的话全闷在了喉咙里。
因着赫戎满身血气,加之有经年不洗澡而积攒出的隐隐恶臭,祁重之为了自己和阿香的身心健康着想,人生头一次替别人挑桶打水,再请老爷一样把他请去涮洗自己。
却忘了把换洗衣物也一并给他送过去。
——于是赫戎浑身上下不着寸缕,就这么赤条条站在祁重之面前,也不忌讳里间里就有个睡着的大姑娘。他那头脏污的乱发原来是深棕的,散着淡淡的雾气,湿淋淋铺了满背,发梢还打着大卷儿,水珠转着弯从上面滴落下来,长度直达腰间。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着“血盆大口、铜铃眼睛”的山鬼,本相居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赫戎久未等到他的下文,不耐烦走了过来。手臂越过他肩头去拿搭在他椅背上的衣服,因为是俯身的姿势,鬓角落下来的发丝恰好拂过祁重之的眼角,搔得他微痒。
眼前近在咫尺的腰窄瘦而苍劲,腹间肌肉明显却不突兀,分布得极其漂亮。
祁重之的喉结上下一滚。
赫戎已经起身披上衣服,走到了桌子那边。
“我说,你写。”他突然道。
前后形象相差过大,祁重之还在惋惜他被衣服遮蔽起来的身体,一时没领悟到他的意思:“什么?”
赫戎屈起修长指节,叩了叩他手底下的纸张。
祁重之后知后觉回过味儿来,干咳一声,提笔道:“你说吧。”
“苦参一钱,酸枣仁两钱,生大黄一钱,需用冷水浸泡两个时辰……”
第6章 第四章
半个月后。
临近年节,集市上异常热闹,日上三竿的点儿正是人潮拥挤的时候,各家小贩早早摆出了摊子,犹以烟花爆竹为盛,虽没什么特别新奇的玩意儿,但不失朴实欢快的气氛。
赫戎戴着一顶由熊皮缝制成的帽子,暖融融的棕色兽毛在额头四周围成一圈,一大束编扎得体的长辫从帽子底下延伸出来,一直拖拽到腰间。
他身上还套了一件厚实的黑袄,把脸色衬得极其阴沉——虽然他一直都是阴沉的。
满街来来往往的喜庆人,唯独他像个不识时务的天外来客,没被渲染上一点儿即将要过节的愉悦。
也难怪,他本来就不是中原人,无法感受中原节庆所带来的欢乐。他的家乡在距此千万里外的边塞,夏天酷热焦灼,冬天寸草不生,满目所及皆是广袤荒野,人人为了生计活得像行尸走肉,除却祭祀时点燃的一丛篝火,平日是不见什么新鲜颜色的。
他拿刀割开密封的药箱,从中取出一枚熊胆,放到鼻下仔细深嗅,辨别来源是否纯正。这年头鱼目混珠的假熊胆有不少,中原商人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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