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路上,程山水不说话,徐子归也不说话。二人轻功都好,就这样寂静而迅速的,穿过熙攘的人群,回到了饮剑阁,来到了刑堂漆黑的大门前。
沧山派灭了,而程山水,以前是沧山派的人。沧山派中人对他并不好,百般苛待刁难不说,最后还把他丢在魔教的包围圈中送死,要不是他武功够好,命够大,恐怕早就没有今日的程堂主了。
虽说如此,但沧山派毕竟是他长大的地方,沧山派灭门,他心中定不会不起一丝波澜。
他没有做出大度之态,原谅沧山派对他的不公,一副悲悯的姿态,也没有拍手称快,说那些人活该倒霉。他只是沉默,听人在他面前说起沧山派,他会立刻打断,说沧山派与他再没有一点关系,但徐子归知道,若真是没关系,他便不会如此沉默了。
徐子归请他回来,其实不是想要他问出魔教下一步的动向。不管魔教有何计划,实施断然要有个过程,不至于一夜都等不了,但沧山派有两个孩子,是掌门柳元章的孙子,在这一场血屠中不知所踪,可能死无全尸,也可能落到魔教手中,或是逃往山野了,总之,是二百多口人中,仅有的两个可能幸存的人,若是能撬开这人的嘴,得知他们的下落,现在去救援,可能还来得及。早一刻摸清楚,两个孩子便多一分生存的希望,所以,徐子归才贸然跑到烟雨楼,请堂主回来。
他是这么想的,却不敢这么说,因为程山水最恨柳元章,若告诉他是要替他找孙子,他很有可能会一脚把徐子归踢回去,自己眠花宿柳去了。
程山水面无表情,但徐子归却知道,他现在心情很烂,也好,这样他下手便会更狠,也许能撬开里面那人的嘴,但是……
想想里面那个魔教中人,徐子归只觉头痛。协助程山水掌管刑堂数年,他早已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哭喊求饶的自然好说,一身硬气满口骂娘的,假以时日,在他面前也大多会服软,偶尔有几个耍滑头胡说八道的,也被他整治得只会说真话了,而这个人,却根本不属于以上三种情况,他是……
沉闷的响声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那扇漆黑沉重的大门,被程山水缓缓推开,高大乌黑的铁门,和他矮小的身形,白里透红的脸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情的人,根本不会相信,他是刑堂堂主。
程山水不跟他说话,只是把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走近刑堂深处,那间闪着火光的刑室。不需要有人带路,从那飘荡在空气中的,浓重的血腥味中,他便知道,那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其实饮剑阁的刑堂,本没有这么可怕,毕竟是名门正派,又不是邪教,一般不主张严刑拷打,否则便会有一些老学究似的人物站出来,说正派当施仁政,这样做,和魔教又有什么区别?可是上次正魔大战期间,饮剑阁在情报方面吃了大亏,饮剑阁阁主痛失爱徒,自己也差点送命,这个观念便开始悄悄改变,而程山水接任刑堂堂主后,简直把这里搞得,比魔教更可怕。
徐子归一直不能理解,为何程山水会是这样的人?虽说从前那些不堪的经历让他变得冷漠,但表面上,也还属于温和之人,为何有时,会如同嗜血的魔鬼一般?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仿佛对鲜血和惨叫上了瘾,望着那些常人不敢直视的酷刑场面,面露残忍的笑意,本来明净的黑色眸子中,闪现出血色的光芒,当真状若地狱修罗,他的名号,便缘于此。
好在近几年江湖太平,刑堂也好些日子没啥活干了,徐子归也是好久没见到他那副吓人的样子了,但此番魔教复起,恐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程山水心中短暂的宁静,恐怕也终究要被打破了吧?
徐子归想着,叹了口气,回过神来,看到程山水已经打开了最深处那间刑室虚掩的门。
一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血腥之中,是那样一副骇人的景象。
墙上垂落的锁链吊着一个身影,修长而纤细,低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脸,只见被水浸透的墨色黑发垂落下来,黏在胸前赤红的血口上,随着他的呼吸略显急促的起伏。
赤|裸的上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绽开的血肉在昏黄的灯光下呈现一片刺目的红色。仅仅在鞭痕的间隙中,能够找到一点点,苍白的肌肤。
双腿长而直,让程山水微微有些羡慕,但那双如此好看的腿,此刻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染,被酷刑撕得褴褛的裤子早已看不出本色,鲜血顺着裤脚,一滴滴滴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墙上、地上都是一片斑驳的血迹,不难想象刚刚鞭打之时鲜血飞溅的样子。右侧肋下,还有一块焦黑的烫伤痕迹,显然来自于火盆上那块冒着白烟的烙铁。
这样的场景,程山水早已不是第一次见,但他依然怔了一下,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一样。
对了,安静,刑室里,根本不该如此安静。刚才他就有些诧异,只听到鞭子击打皮肉的声音,却听不到惨叫声或压抑的呻|吟声,面前这人,竟是如此硬气吗?他冷哼一声,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走了进去。
看见堂主进来,打手们停止了鞭打,面对程山水,齐声唤道:“程堂主!”
程山水仍是没说话,微微点头,明亮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飞快的取下墙上挂着的鞭子,不由分说,来到那人面前。
打手们以为,他是要问什么,却没想到,他二话不说,甩开鞭子,便对着那遍布伤痕的身体,狠狠砸下去。
问都懒得问了,看来,真是心情烂到极点了。徐子归暗想。
程山水内力深厚,他的鞭子,自然比别人更狠。只听那牛皮绞着钢丝拧成的鞭子携着强劲的风声,以极大的力道,落在那人身上。
只听噼啪一声脆响,那纤细的身体猛的晃动,带动铁链哗哗作响,那鞭子如同猛兽的利齿,瞬间便撕开血肉,留下深深的,狰狞的伤口。
血立刻流淌下来,滴到地上,滴滴答答的声音愈加密集起来。
然而,除了鞭子击打肉体的声音、铁链的响动和滴血声,刑室里依然是安静的可怕,那受拷打之人,竟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哪怕是最低弱的惨呼。
程山水看看他,勾起嘴角,那张娃娃脸上,现出可怕的残酷笑意,这强烈的反差让人毛骨悚然,还好这里的人都适应了自己的堂主,还能镇定自若。
“在他脚下吊上石锁。”程山水缓缓说,仍是清脆的声音,语气却是阴鸷。
打手们不假思索,把那受刑之人的双脚脚踝捆在一处,把沉重的石锁吊在他脚下。
那石锁很是沉重,那人本就修长的身形被拉得更长,承受全身重量的手腕上,已经有血流下,但他仍是没有动静,只有那略微起伏的胸膛,让他们知道,他还在呼吸。
程山水早就料到此人不会简单,否则也不能让徐子归连夜跑到烟雨楼找他。他并不着急,也不恼,仍是不说话,只是再次甩开手中鞭子。
因着脚下的石锁,这次那人身体的晃动明显较前小了,鞭子便更深的陷入血肉。程山水并不停手,手中鞭子游龙一般抽向那人,只听噼啪的鞭打声连成一片,犹如暴风骤雨。锁链哗哗作响,连带着那沉重的石锁都剧烈的晃动起来。看来他并没有收力,而是用上了全部的内力。
“程堂主,收手吧!”徐子归深知程山水内力之深,只道他这样下去,再打一会儿,那人便没命了,若是连命都没有了,他要到哪里去问那两个孩子的下落?
话音刚落,程山水果然停了手,却不是因为听了徐子归的话,而是因为,那条三指粗的生牛皮鞭子,竟然断了!
包括徐子归在内,一众手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要知道,那鞭子很是结实,若是给他们用,恐怕打上一个月都不会断,但是他们的堂主,才二十几下就给打断了。
到这会儿,不用徐子归说,是个人就能看出来他心情狂不好,没人敢惹他,因为他们知道,程堂主心情不好时,是会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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