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煞与儿子分离之时,大约已知道此生不能相见,可知道相忘却是更难?他们为女儿取名为盼,取字思元,是思念远方离人,还是徒劳思盼有一日可以团圆?
“我曾问过义父为何不给原岛主的坟立碑,他说这是原岛主的吩咐,他们夫妇既为隐士,便不愿留下姓名。”盼儿说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常不知不觉就溜达到这里坐着发呆,如今才知坟中葬着的是我爹娘。”
她转向赵离,略带生涩地叫了一声“哥”,红着眼说:“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我知道自己并非亲生,自然会百般打探生身父母的来历,后来父王母妃被我磨不过,索性将一切和盘托出了。父王做事本也不怎么避我的,而母妃与咱们爹娘情同手足,爹娘虽为我取字‘忘远’,她却不忍心让我真的忘记他们。”赵离说着,拉过盼儿没划伤的那只手,在她手心写下几个字,“这是爹娘的真名,他们不愿留下姓名便不留罢,你我默默记着就好。”
原来王妃与双煞三人出身曾经的邪教翘楚万毒教,尚在孩提之时师门被剿,师姐弟三人逃到边关相依为命。王妃之父死前留下一卷未完成的毒煞功,说若有造化研究出这门功夫,谁欺凌他们便可要他好看。王妃天生弱症,却聪颖非常,果然将此功修缮得毒辣无比,然而还未出江湖便遇到了四王爷,两人陷入爱河。雍王彼时式微无人过问,随便编个良家身份便娶了王妃为妻,先皇与众兄弟都不以为意。
王妃多奇谋,倾尽全力助丈夫争储,要给欺凌他的人一点颜色看看。她行事不便,便将毒煞功传授给一双师弟妹,让他们做王爷的杀手。这二人本也无处可去,又一向敬服师姐,便心甘情愿为王爷铲除异己,又为了掩饰痕迹而滥杀无辜混淆视听,后来神功精进性情也大变,索性以双煞为名横空出世四处行凶。王爷的对头多死在他们手下,但在世人看来他们杀人太多竟看不出任何规律,只道他们是嗜杀如命的恶魔,从未将他们与英武而谦和的雍王联系在一起。
☆、孝义两难
下面的人争得死去活来,所以没能越过谁去,而帝位花落谁家终究取决于先皇一句话。当年楚王、雍王、宸王皆机关算尽,却都行事太过失了圣心,眼睁睁看着最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子堂堂皇皇接旨即位。几个兄弟瞧不起皇上儒弱,早些年没少给他下绊子,谁知后来由寇相牵头揪出了楚王许多要命罪状,皇上雷厉风行处置了楚王,将其幽禁至今。所谓金钗掉在井里头,是谁的总是谁的,雍王唇亡齿寒,便想急流勇退以求自保。
而此时双煞已激起官府与江湖的公愤,所到之处无不有人追杀,偏偏有了孩子更觉力不从心,于是恳求雍王庇护他们隐退。雍王顺势在皇上面前辞去一应职权,却接下了抓捕双煞的任务,广招江湖英雄,其中就包括闻风跑来京城管闲事的萍水老人。萍水心善,能捉活的便不捉死的,雍王借他手当众活捉双煞,却在行刑时以死囚替换,暗中将双煞送到流风岛隐居,又留下了他们的儿子详装是王妃所生,这孩子便是赵离。王爷与双煞达成了和义,赵离既是人质也是养子,这样一来雍王不用担心双煞作怪,双煞也可让孩子无忧长大有个好前程。
这厢萍水惦记着年纪大了该收个徒弟,正瞄上了雍王的亲儿子赵奕。王爷索性让赵奕高调拜师,跟着萍水远离京城做了萍水派的大师兄,但暗中发誓要把天下给他争回来。皇上见他无心朝政只爱管些江湖闲事打发时间,竟连世子也远远推离朝堂送进了江湖,逐渐对他放了心。
而双煞在流风岛置下小小产业,归隐安家,谁知仇家玉面哑魔不知怎么找到了他们的下落,害死他夫妇后自身被东方吉所杀。此后流风岛归了东方吉,王爷王妃见他将岛主原是双煞的秘密保守的很好,也杀了玉面哑魔为双煞报仇,便不再过问流风岛之事,直到寻月前东方翔冒冒失失戳破了秘密,才雇佣摘星阁并买通知州马丹将流风岛灭口。没想到双煞还留下了一个小女儿江盼被东方吉养大,更没想到江离和江盼能够兄妹相认,这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当初我去雄州帮泽琰的忙,恰好在符府救下你和小五。你当时被李逸毒镖所伤却没有中毒,我得知你天生百毒不侵,又听说你来自流风岛,便猜测你不是东方吉捡来的孤女。”赵离敛眉道,“都怪我担心横生枝节不敢到流风岛来,早知道有你这个亲妹子在,一定不让你平白受这些年的苦。”
“早认了我又能怎样?”盼儿含泪笑道,“哥,你会舍了王府一切带我流浪江湖,还是找个由头将我接到王府、如今像你一样陷入孝义两难?”
展昭和白玉堂并肩而立,眼神相接时彼此都读出了动容。他们不想看到的局面还是出现了,如今名册和掌印都揣在展昭怀里,这些物证足以证明雍王乃是双煞之主,应为十余年前的大部分人命和如今流风岛灭门担负罪责。
默立良久,赵离一撩衣襟单膝跪地:“展大哥,如今雍王府一家老小性命皆系于你之手,恳求你不要将证据交给包大人。”
“事关至亲,我能理解你所想,”展昭料得他有此一求,虽然失望却本能地不愿看友人向自己低头的样子,上前扶起他沉声正色道,“可当年多少无辜惨死于双煞之手,如今流风岛八十二口更是死得不明不白,这皆是雍王野心太盛所致,你却要我们为他隐瞒罪状吗?”
“展大哥,你一派光风霁月,怎么理解得了明知生父母和养父母都罪恶滔天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赵离黯然说道,眼眶泛红,“你们行侠仗义,不过随心所欲尽力而为,而我总在竭力寻找当年被我父母所杀之人的亲友,还要帮得小心翼翼唯恐暴露身份。你们得一声道谢心下快慰,而我听到谢谢却心里愧得如同针扎。”
“泽琰,当年我在松江府偶然与你结识,”赵离转向白玉堂道,“你那时大概奇怪我一个小孩子为何跑到那么远来玩,却没有多问。其实我是知道了身世偷偷跑来流风岛附近,晃悠了好几天还是不敢上岛去看看父母坟茔。如果我早点上岛就好了,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才知道我有盼儿这个胞妹。”
盼儿不知该做何立场,扶着他的胳膊不说话,珠泪却早已连串地滑落,白玉堂似乎思及当年情形,颇受触动。展昭亦心下恻然,缓声道:“冤债有主,你也不必自苦,如今叫真相大白于天下,还所有死者一个公道不好么?”
“父王母妃视我如己出,若不是他们含辛茹苦把我教养大,又怎么会暴露出今天的证据?我岂不是亲手把一家送上死路?”赵离哀哀说道。
“他们若真心待你,又怎会告知身世让你如此煎熬?”白玉堂忍不住问。
“他们当初收养我,确实是出于牵制之意,但也是受了我生父母的请求。天下父母都是为孩子打算的,我生父母想要我洗脱魔头之子的出身,留在王府得一个好前程,而父王母妃为获得皇上信任忍痛送走了大哥,为了让我日后安心辅佐他才会从小告知我真相。”赵离含悲叙来,“可十多年的情分做不得假,大哥常年不在,父王母妃是真心疼爱于我。王府的老嬷嬷说,我第一次叫“娘”的时候,母妃高兴得眼泪都下来了,小时候生病,父王也如守着大哥一般成宿地守着我。”
“忘远兄弟,你顾念养育之情,可死于雍王之手的人也有父母子女,他们的命就可以白白葬送吗?”展昭敛眉道。
“展大哥,我承认父王罪有应得,可是大哥呢,大哥是干净的啊?”赵离又俯身行礼求道,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如今太子幼弱,皇上抓住父王这等罪状怕不会轻易放过,到时候大哥前途尽失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大有可能幽禁一生甚至累及性命。”
展昭毕竟年轻,不曾想到这一层,只觉得赵奕与雍王罪行毫无关联,总不至于株连致死吧?大不了将他劫出来,回清明山隐居或做个江湖游侠,都好过在朝堂中受雍王牵累。
“小五,你说说呀,大哥他从小过得可否轻松?”赵离忽然向殷鸿发问,“他因世子身份不能承继萍水派,如今又要因此断送仕途,难道要他朝堂江湖都不能见容吗?”
殷鸿沉默地摇摇头,展昭也回想起来,赵奕自小不但要苦练武功和打理门派,更有读不完书、修不完的课业。王府派来的夫子对他要求极为严苛,他远在萍水派不曾享受皇亲贵胄的荣华,却比皇家子弟修学还要刻苦。
“猫儿,我看不如就依忘远所言,就此罢手吧。”白玉堂思索半晌出言道,“常风已死,马丹在押,双煞也早已身亡多年,凶手都已付出代价了。”
展昭一怔,万没想到白玉堂会站到自己的对立面,顿时心间溢满失望。他毕竟与赵离是相交多年的好友,看起来不如何护短,其实早拿定主意要一力回护了吧。
良久,他才压抑着声音中的凉意说道:“主犯稳坐王位,这就叫付出代价了?”
“诛杀雍王,当年死者也不能复生,反倒会累及更多无辜。”白玉堂艰难道,“赵大哥和忘远是我们至交,你怎忍心让他们没个下场?”
“难道就这么放任真凶逍遥法外吗?”听到“至交”两字,展昭莫名感到一股邪火窜上头顶,冷声道,“何况雍王意图夺位,此事涉及江山社稷。”
“谁坐皇位,与我们有何相干?”白玉堂闻言不以为然,长眉微蹙露出几分不满,“太子一个小孩子免不了外戚专权,宸王则比雍王干净不到哪去,我们护自己亲友周全还不够,管他皇家做什么?”
“雍王视人命如草芥,他夺得皇位会置百姓于何地?我们明知真相却无所作为,岂不是有负公义?”展昭含怒连连质问,“白玉堂,你且说亲与义孰轻孰重?”
“亲与义皆不可负。”白玉堂听他语气生硬,不觉也含了薄怒。“今日为了赵奕大哥和忘远暂且饶过他,我相信天道好轮回,恶人自有恶报。”
“笑话,不交给包大人依法惩处,是等着上天降雷还是你去割他的耳朵?”展昭早不喜白玉堂小小年纪出手狠辣,怒气更甚,“你们五鼠以侠义闻名,你竟不顾公理只想着挟私回护。”
“表哥,大师兄一贯疼你,弄不好他和离哥这辈子都完了,我们从长计议可好?”殷鸿也出言相劝,盼儿虽没说话,却含泪扶着她刚认的亲哥,一眼就能看出她向着谁。
“你是南侠,只管大义灭亲好了,我们五鼠自然是抱窝取暖的鼠辈。”白玉堂听展昭夹带五鼠,又想起之前种种争执之处,气性蹭地上来了,“依法惩处,依法惩处,你就是爱凑那些当官的,每每抓了贼都上赶着交给官府、交给包拯,不如把自己卖给包黑子算了!他那么赏识你,你去他手底下争个校尉当当倒挺威风,怕是比跟我们这些江湖草莽厮混来的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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