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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千古英雄手(30)

太平州辖芜湖、繁昌二县。左护军的老营并不在州治之内,而是建在姑溪河畔。这条长江的支流横穿境内,将老营天然地分作两半,十余万左护军家属就居住在此地。不过军中统领以上级别将领的家眷,大多嫌弃军营位置偏远,希望搬到州治之内。刘光世听从民意,后来索性在州治内强批了几千亩的地,在空地上盖起了数千间的青砖瓦房,建起了一座煌煌的新营。

刘光世进城之时,那些淮西军家眷之所以敢围着他哭诉,就因为住在新营里这些人的男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使性子哭闹上一番,刘宣抚也只有好言好语地安慰,断不敢认真处置。

老营则不同,住在这里的眷属大多是赤佬们的婆娘和小孩,从来只有看长官脸色的份儿,轻易不敢违拗命令。所以吕祉等人到达的时候,营中因为昨夜大火行的戒严令还未撤销,家眷们都躲在的小茅屋中不敢走动,一眼看上去颇为冷清。营盘里巡逻的都是负戈的武士,后面跟着担着水桶的民夫,显然做好了发现火情便立即施救的防备。

吕祉先还担心老营中人员密集,若是失火怕是得烧死个几百人。此刻见乔仲福防卫得当,一颗悬着的心总算略微放下了。

“乔太尉做事颇有章法。”吕祉称赞道。

刘光世淡淡接了一句:“循规蹈矩罢了。”

吕祉闻言浓眉微皱。刘光世打从离开郦琼那一刻起,浑身上下就透着别扭。吕祉先还以为刘宣抚是担心官位不保,于是用言语小心试探了一番,但刘光世却丝毫不露口风,这做派难免让吕祉心生狐疑。

刘光世又道:“循规蹈矩是个好处,但千万不能让乔仲福处理急务。大事临头还不够他慌乱的。譬如昨晚的事,他就只知道死守老营,也不想想若是火势从北边蔓延到老营,只在老营巡视又有个鸟用处。”

“也是宣抚的营盘位置选得好,有天然的河道阻隔,轻易不会被牵连到。”

吕祉打从来到左护军,第一次称赞刘光世。刘宣抚脸上却殊无喜色。

乔仲福恰在此时迎了出来。他本来还颇为自满,自己守卫老营有功。没想到撞上刘光世的冷脸,他吓了一跳,接连口称该死。

刘光世瞪了乔仲福一眼,大踏步走进帅帐。乔仲福跪的无趣,忙跟进来汇报昨晚的详情。

原来,乔仲福自到太平州后,着实关了几家与自己有宿怨的军头的产业,包括被吕祉点名的靳家楼。他以为如此足以糊弄差使,是以之后的清退便不再上心。倒是郦琼来了之后,看到该清的没清,着实跟乔仲福发了一顿脾气。但时限紧迫,郦琼也只有多准备些水桶之类的救火之物,同时加大了防卫力度。郦琼规定,诸队一日分三班巡视仓库、老营等重点区域,有偷懒者一概连坐。乔仲福觉得郦琼小题大做,颇为不屑,两人前几日一直在冷战。

昨夜的火如果是直接从左护军仓库烧起,按郦琼的预备,倒是容易扑救,不致酿成大灾。偏生火是从州衙所在的禄街起的。之前任谁都没把那里当做防护重点。当州衙土兵跑来报信的时候,火势已经不能控制。郦琼怕烧死朝廷命官,立即抽调了手头能动用的人马去州衙救火。如此一来,其他地方的防卫自然疏漏。恰赶在这个空档,原本严防的几个仓库陆续烧了起来。

“好一个声东击西的歹毒计策。”吕祉叹道。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刘光世苦笑道:“烧了几个库?”

乔仲福本来就黑,此时脸色更黑得跟那天上的乌云一般,拧得下水来:“犒赏库被烧成了平地,三个粮食库烧了最大的两个,回易库里的钱财倒是保住了。”

犒赏库是刘光世用来补贴下级士兵军饷的库,而回易库中的财物则尽数归属于诸军统制。当时,朝廷财政艰难,除高级将领的俸禄外,余并拖欠。官军中级别较低的将士,薪俸实在不足以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全靠大将以回易补贴,才能免于流离失所。如今一把火烧了回易库,军心势必大震。在庐州的军兵忧心家小生活,难免溃逃。而粮库更是要害中的要害,军中可以一日无饷,却不可一日无粮。往常,朝廷有接济不上的时候,全靠各宣抚司从自家军中粮库调粮救济。

“烧得好!”刘光世气急正话反说,铁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乔仲福真以为刘光世在叫好,也庆幸道:“好在伪齐的奸细蠢,不知道回易库中藏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南洋产的金珠子、几米高的珊瑚、上百年的人参,应有尽有,单单放过了这个库。”

吕祉苦笑一声,他宁愿伪齐烧的是回易库,这样不过是诸军统制吃些暗亏,远比烧了犒赏库军心浮动划算。只怕将来不得不从回易库中拿出银钱合买粮食布匹。那班军头若是知道了,保准一个个跳脚骂娘,左护军中的各种矛盾本就层出不穷,怕是会从此不可收拾。他不由喃喃道:“用心何其毒辣!”

“毒辣?”乔仲福一怔,问道,“吕尚书,咱这营里既没人投毒,也没人撒胡椒面,怎么就毒辣了?”

吕祉瞅眼刘光世,真是哭笑不得,这位不见得是蠢,但无疑是利令智昏的典型。刘光世也看着乔仲福心烦,呵斥道:“退下。”

乔仲福退下时,跟郦琼正打了个照面。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各自丢开。

郦琼想得真是周到,不只带来了三个负着长枷的重犯,还把牢城营里面的各种稀奇刑具都带来了。什么脑箍夹棍带着枝丫的哨棒,一股脑扔到堂前。三个重犯虽然未审,但身上脸上都已经带了伤,形容萎靡。刚被拘捕的胥吏放下,三个人便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地,断续咳嗽。吕祉估计伤口是抓捕时打出来的,咳嗽则是因为火场的烟灰呛到了肺里。

“末将回禀宣抚,这三个人都是在州衙门口抓到的。当时,他们装做民夫,但并不肯出力救火,反而问东问西,被我着人拿下。就请宣抚审问端详。”

郦琼禀告完转身要走。吕祉拦道:“且住,郦太尉不一起旁听吗?”

郦琼不阴不阳地答道:“末将现在是戴罪之身,处嫌疑之地。末将知道自己的斤两,现下还是回避得好。也省得宣抚相公、吕相公为难。”说罢也不回礼,昂然而去。

吕祉望着郦琼离去的背景,暗道此人还真是左护军中的人才,可惜就是不走正途,那些才华就都成了作乱的资本。

“还请安老代劳。”刘光世虽然坐在主位,却拱手相请吕祉审讯。

吕祉直觉这几个细作是伪齐丢出来的弃子,就算审也审不出什么重要情报,他更在意地是刘光世此刻的态度。“下官审讯,诚如郦琼适才所言,名不正言不顺。宣相不必推辞,下官旁听就好。”

“安老,若是当职请辞,你来审讯,是不是就名正言顺了?”

吕祉不提防,刘光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等言语,不禁一怔。

刘光世已然自顾自说了下去。

“安老,依当职看,审不审其实没有什么两样。这几个人,看他们趴在地上的可怜相,就不像是个头领的模样。就算他们是头领,又能审出些什么呢?审出哪个是内鬼吗?审出来又能怎样?杀?杀!杀了一个还有两个,还有三个,怀了异志的人都杀了不成?就算是都杀了,能保证剩下的那些人,那些个骄兵悍将,不会再生出别的心思吗?从此之后,每时每刻,当职无论做什么是不是都得提防着?是不是都得警醒着?是不是都得怀疑一下这个人的动机何在?那个人又为什么要讨好当职?当职是爱财,是求利,可再爱财,再求利,都先得有命!没有了命,那就什么都没了,见不着美女也数不了银子。打从靖康年起,当职仗着一双老天给的慧眼,总算是打开生死路,跳出修罗场,这昊天上帝垂怜的大好性命,总不能就这样平白断送在淮西!”

刘光世说到此处,微微一笑:“这刀头上舔血的差事,老子不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加班一边更文,哭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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