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什么心肝肉的,没地叫吕相公、刘太尉等人笑话。”话音未落,已经有一人从后堂款步走出。少妇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只着件素色薄罗衫裙,鬓上簪一只翡翠步摇,其装饰甚至不如侍奉饮宴歌姬穿的华丽,但这天然去雕饰的简朴却越发衬得她如出水芙蓉般秀骨冷盈。
那少妇微微一笑,缓步到张俊身旁。她似是知道在座诸人的感受,虽然迎向张俊,却半侧了脸,让诸人颇有那一双点漆双眸实际在注视自己的错觉。即令吕祉这样的定力都忍不住心头一跳。
“想必这位神仙样的娘子就是雍国夫人了?”刘锜忙起立问道。
“神仙娘子,”张俊大笑着将少妇搂入怀中,用手在少妇脸蛋上捏了一把,“秾秾,听见没有,你已经是神仙娘子了,自家却成了什么?”
张俊的黑脸鹰目被少妇衬得愈发丑陋不堪。吕祉暗道,那庙里面的木胎泥塑,站在女神仙旁边的往往都是些恶鬼夜叉,果然诚不我欺。
少妇显然也对张俊的粗鲁甚是不满,眉目便含了几许惆怅,却依旧委曲奉承道:“相公是三镇节度使、宣抚江东的辅国大将,支柱半壁江山。”
张俊又高兴地在少妇额头亲了一下,方笑道:“信叔刚刚说得不错,这便是贱内了。秾秾,我给你介绍这几位贵客。”
原来这位真是一时色动江南的名妓张秾。她建炎年间被张俊强纳为妾,后来赶上国朝恩典,妾室也可封外命妇,所以有了郡夫人的封号。张俊的正妻因病去世后,张俊索性将张秾扶正。张秾遂进封为雍国夫人。吕祉在行在之时,曾经见过进士左誉为张秾写下的几首艳词,还嘲笑那句“滴粉搓酥”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说辞。今日一见,方觉并非是言过其实,而是形容错了方向。张秾之美分明是“空翠染云、素女情多”。
张秾起身坐到张俊身旁的凳上,笑道:“不劳相公费神,待贱妾一一辨认,这样岂非更加有趣?”
“好好好。”张俊一叠声地叫好道。
“刚刚那位叫奴神仙娘子的一定是刘团练信叔了,好不羞煞奴奴。”张秾说着福了一福,又转向吕祉道,“这位必是被百姓们唤作万家生佛的吕相公。”
吕祉暗忖,张秾认出自己并不稀奇,只需看座次尊卑就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但此女竟连淮西之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则是大不简单。他试探道:“看来国夫人不只是博古通今,竟连时事也瞒不过夫人的一双慧眼,直是女中豪杰,堪与秦国夫人媲美。”
秦国夫人即是韩世忠正妻梁氏。梁氏有桴鼓助阵韩世忠战金山之壮举,被誉为巾帼不让须眉的英雄。张秾眉目流转,掩饰不住欣喜之情,笑道:“奴何敢上比梁姐姐。”
“怎么比不上!”张俊坐在正中发话道:“安老,不瞒你说,秾秾做人做事都是向秦国夫人看齐的,常跟我说,要见贤思什么……齐。秦国夫人是女子中的大贤,她要学着做个小贤。”
张秾娇声叫了句相公,不许张俊说下去。
“夫人,你惭愧什么!你平日里相助我军务,做得又不比梁氏差。”张俊续道,“我是个粗人,不通文墨,那些军情军报什么的自然是幕僚念给我听,可有时军报来得太紧急,不方便找人的时候,也就只有麻烦秾秾了。更不用说秾秾精通音律,能自己作词弹唱。又懂经济之道,我家中的一切收支都是她在操持,从来不用我费心思。梁氏虽然会点武艺,这些方面可是比不上秾秾。”
张俊一口一个秾秾,听得吕祉头皮发麻。大将正妻参与军务,这在南宋初年算是常态,但越到后世限制越多,到了明代晚期已经是被严令禁止了。吕祉实在不明白,张俊这样大张旗鼓地称颂张秾持家持军所为何来。
刘锜却道:“张相公得此贤内助相衬,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着实让人羡慕不已。”刘信叔不只是沙场上的勇将,也是风月场中的国手,称颂的话张口既来。
“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气。这次我去平江府,秾秾还特意给我写了一封信,嘱咐我以卫青、霍去病自勉,为国家建功立业。至于家事自有她看顾,让我千万不要挂念。我当时读到那封家信,感动得险些落泪。咱们做武人的,得时刻替皇帝分忧,否则就真让一个小女子给比下去了!安老,你看,贱内适才还没见到你的人,就要敬你的酒,是为了……”
张秾此时早已走到吕祉跟前,让道:“为了吕相公忠君爱国之心。”她说着真的连饮三杯,“自家相公让奴自罚三杯,奴已然罚了。还剩下一杯,请吕相公赏奴薄面。”
正人君子吕祉被张秾搞得非常狼狈,他生平不曾与女子在类似场合对饮。却又碍于情面,尤其是被张秾笼了烟雾的剪水双眸盯得尴尬,只好祝道:“愿刘太尉大军早日渡江早日抵庐,愿与张相公在淮西并肩作战得立殊勋。”他仰头想要一饮而尽,却听张秾一声轻笑。
“吕相公,原来您还在忧虑渡船。”
吕祉诧异道:“国夫人此话何意?张相公适才说,军中所有船只能用的不过一半。”
“吕相公,这话不错。但是军中渡船虽然不足,宣抚司却可以拘收民船,暂时调做军用。今天宣抚司已经下令锁江,所有民渡都开到了采石南岸,明天绝不致误事。我刚刚所以来迟,正是为了检查此事。”
吕祉恍然,原来张秾果真有如此权势。他连道两声“感荷”,避开张秾目光,将杯中酒一口气喝得涓滴不剩。
张秾又给刘锜敬了酒,但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略了岳云。她敬完二人后,再回到张俊身边,已是腮泛桃红杏眼含春,初见之时的幽冷味道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浑若不胜酒力,靠在张俊胸前,对张俊道:“奴这杯酒却要敬给相公。”
张俊虽然跟张秾成亲多年,但被这一靠骨头当时酥了,笑道:“秾秾这回又是什么名目?”
“奴家要相公和吕相公比……”张秾眼波流转,看向吕祉。
“比什么?”
“自然是比杀敌,淮西之战谁杀得敌人多,我就为谁做一首词,亲自在大庭广众下边弹边唱出来。吕相公,你说好不好?”
吕祉不知如何回答,脸都黑了。
张秾看着吕祉轻笑一声,左手将杯中酒举到张俊唇边,让他叼住;右手却又抓起一只酒杯,做出个交杯酒的姿势,与张俊同时一饮而尽。
这场酒会持续时间颇长,吕祉一行回到下榻的驿馆之时已近二更,他虽然疲累,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半分睡意。张俊的态度总让他觉得有些反常。此人固然喜欢美色,但把自己的禁脔与众分享却是有违常理。
“吕宣抚,你看见王团练的那条金带了吗?”却是旁边岳云轻声问道。
吕祉忙把思路转到刘锜身上:“似是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宣抚应该是只见我爹佩戴过,所以觉得眼熟;但这条与我爹那条瑞兽纹路又有些不一样,是以您又想不起来还在哪里见过。”
吕祉见岳云话中有话,连忙询问详情。
“这金带是两年前三大将朝觐之时官家的赏赐。我爹、韩相公、张相公各有一条,形制相同,纹路稍异。我爹是麒麟纹、韩相公是豹纹、张相公是虎纹。韩张两位相公家里珍宝无数,自然不在乎这么一条金带,但我爹吗却是珍爱得紧,一直佩戴在身。”
吕祉立即明白了岳云的言外之意:“所以你是说,刘团练身上的那条是张宣抚转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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