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日落月升乃是天下至理,写在签文上是绝不会错的。但赵鼎不明白的是,官家何以触动如此之大。赵鼎茫然地望向方丈。老和尚垂眉顺眼,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赵卿,可看出些眉目了?”赵构含笑问道。
赵鼎只好搪塞道:“陛下,日升月落贵在不误天时,此句所言,日月消长阴阳和谐,当主诸事顺遂。”
赵构显然对赵鼎的解释并不满意,环顾众臣道:“卿等都来议议,这句签文可还有什么深意吗?”
一边的万俟卨早就在摩拳擦掌。他虽不学无术,但颇善于迎合上峰的心意,见赵鼎的解释未能获得官家的青睐,便起了一试之心。但他暂时还不敢得罪赵鼎,遂轻轻一触赵鼎袍袖,待与赵鼎眼神交流过后,方接道:“陛下乃是奉天承运的天之子,这句签文恰巧说得也是天道。天之子洞见天道运行,乃是天人交感,天人合一。臣冒昧揣测,陛下必是已有定见。臣等再解释也不过是萤火之光,怕是不能让陛下满意。”
“卿家说得好!”赵构抚掌笑道,“这句签文说得事情,朕心里已经有数了。确实是天人感应无误。”
众人都不明白官家的话外之意。唯有陪伴官家的两名内侍黄彦节与张去为猜出了一些门道。黄彦节想到中秋赏“月”之事,不禁叹了一声。
万俟卨又补充道:“天有阴阳,人亦有阴阳。月兔经空乃是天地之阴气起,而夜晚之时人之阴气亦应之而起,是以人要休息睡眠。所以白天的阳气为生发,夜晚的阴气为休息,阴气顺应天时而升腾四野,这就是上天赞同陛下行议和与民休息之举的意思。陛下洪福,臣为陛下贺。”
万俟卨这番话实在是说到了赵构心坎上。赵构情知万俟卨是乱解还是赞道:“这是上天开悔祸之心,昭示于朕,朕当上体昊天仁德之意,下爱南北黔首生灵。”
旁边内侍张去为却不是一个老成的,笑道:“陛下,万俟中丞说得固然是好,什么阴气阳气的,小的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是了不得的玩意。但万俟中丞的学问太高,怕是忘了这阴阳还有最浅显的一则解释。阳是男人,阴是女人,小的这样的就是不阴不阳的小人。”
佛寺随喜不是正式的朝堂大会,张去为肆无忌惮地插科打诨,只为博官家一笑。但他非常聪明地没有提那个“女人”是谁,也没提官家对那个“女人”的非分之想。诸多朝臣只是以为,张去为在暗示官家后宫中会有女人怀下身孕。唯有官家会意一笑。
但赵鼎向来反对内侍插手朝事,张去为这样的戏谑之态尤其惹他嫌弃,不禁狠狠瞪视张去为一眼。张去为被赵鼎怒目,立即住嘴垂头,低下的眼角却流露出一丝恨意。
反倒是万俟卨跟着笑了起来。
万俟卨立即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笑道:“这样说来,竟是连第二句也都一并解了。”背手诵道,“'明珠出土离尘埃,自有福泽庆流长。'这签文中的明珠出土乃是大吉之相,寓意陛下将诞育一个佳儿。臣为陛下贺,为天下苍生贺。”
官家喜上眉梢。众臣也不得不随着万俟卨的谄言以手加额,纷纷祝贺。然则当时官家不举因以王继先为司命的传言早已经不胫而走,朝野皆知。大臣们对这番作态心里到底如何想,真是只有天知道了。
尤其是赵鼎,一向建议官家早日立储,不要再寄希望于鬼神,妄想还能生一二子嗣。早在绍兴五年,赵构即册封收养的养子赵瑗为宝庆军节度使,建国公,似乎有把赵瑗作为储君培养之意。但是到了淮西之战后,官家却又突然提出,要封另外一个养子赵(王豦)为保大军节度使,崇国公,明确自己绝无立储的想法。赵鼎为此反复劝谏,官家却执意不肯听从,终于确立了二王同读的格局。现在,官家又演出了这场求签的闹剧,赵鼎虽然神色平静,但微微下垂的嘴角,已经暴露了他此时的心境。
万俟卨继续道:“签文预示了两件大喜之事,一是与金人议和,一是将得熊罴。可谓是二美并,双喜临。臣有感而发,愿赋诗一首。”咳嗽一声,吟道,“中兴仁泽布华夷,则百斯男自可知。……”
万俟卨还要接着吟诵,却被官家拦住了。“万俟卿家,待这二事大功告成,卿再赋诗百首。不只是卿,赵卿、张卿,卿等每人都要赋诗一百首,普天同庆。”赵构显是不愿万俟卨提前祝贺的太早,万一事情不成,徒增笑柄。然而受了这一番恭维,赵构心中直如春风化冰说不出的舒坦,连这秋高时节都有了欣欣向荣的意境。
万俟卨知已经拣在帝心,顺从道:“陛下圣德,纵然赋诗千首也不为过。”
吴玠悄声问岳飞道:“岳五,这位万俟中丞真的曾经在你手下任官?”
岳飞无语点头。
“哦,”吴玠一拍大腿,笑道,“可算是长见识了。从你麾下出来的,武人能战,这文人吗也是厉害的不得了,一个个的舌灿莲花。”
岳飞咳嗽两声,耐下性子只当没有听见,不去接话。
赵构笑着道:“朕从绍兴二年起,一直祭祀高禖(生殖神),未见显效。和尚,若是这遭灵验了,朕赏赐你个万年不坏的金屋顶。和尚,你乐意不乐意?”
主持这时才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稽首拜谢不已。
吕祉明知官家又是一番徒劳无功,讽道:“大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万年不坏,可是你的好造化了。”
这倒是提醒了赵构:“自也少不了吕卿的功劳。朕也赏卿一个金屋顶。”
吕祉也没推辞,含笑谢恩。金子正好拿去换军饷军械,就怕官家竹篮打水一场空。
抽签既罢,这一天的行程本来是结束了。群臣护送官家回暂居之所,而后各自散去。岳飞、吕祉、吴玠三人走在一处,相约一聚。但黄彦节却忽然大步追了出来:“岳少保,请留步。”
“黄供奉。”岳飞诧异地停住脚步,唤黄彦节官称道,“不知黄供奉有何事传示?”
黄彦节欲言又止,望了望吴玠与吕祉。
吕祉忙言道:“黄供奉如有不便,我等先行一步。”
黄彦节摇头道:“吕相公误会了,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官家让咱家追出来问一声,岳少保可愿意在行在安个家吗?”
吕祉大奇,心道,官家这是又想起了哪一出?
岳飞一时无语。若以一般人而论,难免以为陛下这是在试探臣子的忠诚,敲打臣子将家眷押为人质。但官家是个随意的人,却未必能以常理测度。尤其岳飞,建炎年间曾经主动以母亲妻子为质,以求得赵构的信任,却被官家婉言拒绝了。此时旧事重提,不知所谓何来。
黄彦节也颇不好意思,解释道:“吕相公的亲眷原在临安,近日也都搬到平江了。吴相公的衙内也是在平江赁房居住。少保也晓得,平江是个富丽所在,战乱之后没几年的功夫,已经是人文荟萃。天下凡有名的文人,都在平江。少保若是在平江安个家,也好教育子女。”
“哦,原来官家特意留住少保,是为岳少保的子女教育操心?官家真是至圣至明,对臣子如太阳一般,关怀地无微不至。”吕祉笑道,“但不知是只问岳少保一人,还是所有人都问呢?”
黄彦节苦笑道:“凡是家中有小孩子的,官家都问了一遭。似吕相公、吴相公,本就在平江有家的,官家便不曾再问。”
吴玠:“如何非得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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