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耐心教导,谁又是生来会武艺、有胆量的?还不是一点点练出来的?那些刚上战场的新兵,只要能拿得稳枪,口中有唾液可咽,已经是勇敢了。至于出入敌阵略无惧色的,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干才。”
吴拱眨眨眼睛,默不作声。吴家临大敌是有专门的督战队伍,但凡有一人违令回顾,督战队便是手起刀落,逼的人人向前。自己的爹可绝不会体谅新兵上战场时的恐惧之情,所以吴家军是既怕金军,又怕宣抚使。岳飞相形之下未免过于婆婆妈妈了。
岳飞真是把吴拱当作子侄看待,心知他不服,又耐心开导道:“即如吴右武的麾下,你只埋怨他们扎营缓慢,可曾把他们扎下的营盘与张宣赞(张子盖)比较过吗?”
吴拱军事经验不足,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是的,比较过,张宣赞扎营速度快,但不如我一军规整。可是我想,现在距离前敌尚远,本也不必事事周到。而且刚才我抽打的那人,确实是军中出了名的木头疙瘩。哎,若非他力气大、人又老实,也不会被挑入我军。”
岳飞摇头笑道:“这正是你这一军的好处。你爹没跟你说过,你这一军的由来吗?”
说到这件事,吴拱脸臊得通红:“说过。我这一军并非是由当初参加过和尚原、仙人关的士卒组成的,而是立足汉中之后招募的农家子弟,武艺还在其次,务必人要憨厚。”
至于吴玠为何要做这样的安排,吴拱实在不好意思提起。原来吴玠看出儿子老实,让他带军那些有军功在身的宿将老卒势必轻视于他,所以特地招募了一只新军。这只新军一反建炎以来的募军之道,唯重士卒品质,就是为了儿子便于驾驭。
“这就是了。”岳飞拉着吴拱的手,让他摸着自己掌心中厚厚的茧子,笑道,“我也是种地的出身,深知农家子弟的辛苦。他们幼时没有机会读书,不认得字,也没学过武艺,初入军中,未免木讷。然而却肯吃苦下死力气,教他们一定之规,他们便会谨守照做。是以初时这军反应较慢,但日久天长,必为军中主力,原非张宣赞的轻锐游手可比。譬如扎营一事,这些人定是记住了你父教导,时刻以临大敌而自律。他们忍着饥渴,将营盘扎得牢固,你该奖励才是。而张宣赞一军,觉得不会出事,便偷减了一些程序。这是他们懂得变通的地方,但却也可能因此吃大亏。所以,你千万不可妄自菲薄,只着眼于一时,而辜负了你爹和我的厚望。”
吴拱听出来了,岳飞并未嫌弃自己统军的本事,反而把张子盖比作游手,希望自己日后能成为中流砥柱,取代张宪前军的地位。同时,也解释了父亲不把百战精兵交给自己带的原因。一直以来,这都是吴拱的一块心病,自觉不能讨父亲欢心,所以越发得自卑。现在看来,这非但不是父亲鄙夷他的能力,反而是一片望子成龙的殷殷之心。数年的心结一旦解开,吴拱又险些落下热泪,想起岳飞讨厌人前落泪,方勉力忍住。
“拱绝不会辜负宣抚相公的期望。我想,明日与张宣赞一起踏白,还请宣抚相公成全。”
岳飞望着吴拱得泪目,又好笑又为难,实在不想再给吴拱擦泪水了。他忍住笑坚决摇头道:“不行。”怕吴拱再哭,立即解释道:“你的部众没有武艺出众的。踏白重在一个踏字,来敌少则速战,多则速退,张宣赞手下颇有几个好手,你的手下吗,马骑得好武艺又精熟的,怕不出十人。你这一军目前结阵可以一战,踏白还不行。这就是用人要用人的长处的意思。”
吴拱又受到一次打击,愣了片刻,问道:“那么泼李三又凭什么能踏白?”
李宝算是军中新贵,一来就颇受岳飞重用,也激起了不少人的不满。
岳飞却并不正面回答,只道:“李宝呀,你好好想想,李宝是在做什么?”说得是李宝,其实是在倾心传授吴拱识人用人之道了。
“做什么?”吴拱迷惑地想着,李宝是义军将领,他的出身比起自己和张子盖都要差,但明显岳少保对李宝更为倚重。自然不是因为李宝是将家子,有什么独到之处。不禁脱口而出道,“莫非是因为李三哥曾经来过这些地方?”
岳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和梁小哥都是有大志向的人。你明天留神些,问问当地的百姓,就知道李三在干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东风不上凤凰台的地雷
第197章 终章 燕云(27)
也难怪吴拱猜不出究竟,李宝干的事情实不足为外人所深道。他名曰踏白,实则不与张子盖一路。自蔡州起,每到一地,他便带领手下专往人烟密集的地方跑。河南地久经战火,大片良田荒芜,纵有人迹也是面带饥色,实难寻得一个繁华市集。李宝久在伪齐,也熟知这种情形。当年伪帝刘豫为了攻宋,养了号称二十万的军队,全靠河南、山东两地供养,着力搜刮完全没有约束。而刘豫倒台之后,挞懒为了制造一个广大的无人区,连夏粮也不给河南地留够,人人如同饿殍也就不足为奇了。
李宝手下触景伤情,难免流下几滴英雄泪。李宝却不脱泼辣的本色,骂他们不许当自己面流马尿,要抓紧时间完成岳飞交给的任务。
岳飞布置的任务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收心,收河南百姓的心。不过做起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些百姓遇到的兵实在太多,也太苦。每次一过兵,就像梳子梳头一样把家家的积蓄刮得一干二净,所以听说有大兵过境,即使是宋兵,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人都躲起来了,还收的哪门子心?所以李宝要做的,就是沿途宣传,这是岳宣抚的兵,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打虏。这还不够,有时候李宝高兴,还加上几句自己创作的词,“老乡们,你们不要怕,你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是你们的亲儿子乖儿子,儿子回家看你们来了。”
当然,仅仅靠李宝手下的几十个人,做这样的事情还是太过吃力。所以每到一地,李宝就打出暗号或者旗语,联络当地的忠义社成员。这些忠义社的暗桩,在河南统一归梁兴领导。所以,这又是一次大规模的,对忠义社势力的检阅。在看到约定的信号后,暗桩们纷纷从隐蔽的地方走了出来,他们或是和善的粮铺掌柜,或是有身份的乡绅,当然更多的是绸缎庄的伙计,走街串巷卖酥梨的小贩,街上卖艺糊口的外乡人,甚至是带着小孩的乞儿。三教九流聚集在一起,众口一词的宣扬岳家军是仁义之师。
“你们都别怕,别的大宋军队烂得很,跟伪齐那些坏蛋们没有两样,”有些人直接这样宣传,“独有我岳宣抚一军,真个是秋毫无犯。不但如此,那些活不下去的孤老还会得到岳宣抚的接济。”
“是呀,听我那亲戚说,前些日子,岳宣抚一军就宿在他家里。”
“那可遭殃了吧?”
“不但不遭殃,那些小伙子们走得时候非要给他家的缸里打满水,院子扫干净,还留下了一吊钱。”
“哎,老叟活了八十岁,可是没见过这样的兵。”
既然勾起了好奇心,总要见见才知道传言是否的实。于是,在忠义社暗桩的组织下,一波波的民众瞻仰到了岳家军的威仪。父老无不以手加额,默念岳飞的姓字,觉得骑在马上的宣抚使既凛然如天神,又亲切如自己家的孩子。
于岳飞,这算是对梁兴业绩别出心裁的考核。哪个州县来的百姓少了,就说明敌后宣传工作开展的不到位,还需要改进。同时,他也更用心地约束部伍,严禁出现任何扰民行为。
于赵士和张焘二人,则是惊讶得目瞪口呆,从来不敢相信的壶浆迎劳的奇迹真得出现了。
于张子盖则是五味杂陈,自己叔叔张俊的花腿军几曾有这样与百姓水乳交融的场景。岳飞这人确实是有过人之能。
于金人则是芒刺在背,这只军队到底是来洒扫陵墓还是来挑衅的!他们已经忘了,河南地按协议归还给赵宋,自己不再是河南之主了,反而觉得这只队伍太过可恨。
过了蔡州之后再向北,大郡就是颍昌府了。越深入伪齐腹地,推着满载的粮食来犒军的就越多各地方豪强。这也算是应有之义。伪齐当年的统治基本上依金国武力,下靠的就是这些大户人家。一旦这些人家也心怀二志,伪齐的土崩瓦解也就指日可待了。同样的,岳飞也特别在意这些人复为宋民后的感受,殷殷询问。
遇到这样的时候,蔡州等地大多数的人还是相当矜持,只是歌颂皇恩浩荡。但到了颖昌之后,则全然不同了。
有一乡绅,原是政和年间的举人,一双眼睛顾盼生姿,透着精明能干,直接道:“自家们沦陷于伪、虏,种种苦楚也无法细说,不过是受尽无限盘剥而已。今天复归大宋,得以恢复华夏衣冠,原是喜不自胜的。然而切恐下吏不能体恤上意,不免深为之忧。”
话里有话,岳飞一听就明白了:“老先生有话尽管直说,赵开府和张侍郎固然是奉皇命修葺陵寝,原也是来体察民情的。”却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两位上差都没有处置当地官吏的权力。
乡绅笑了笑:“实话实说,伪齐官吏也并非尽是荼毒百姓之辈,也有一些好的,现在被金人拣走去河北路做官了。官家派来接替的大抵是些买官的人,一来便贪赃枉法, 荼毒百姓,好赚回本钱。自家们虽是做得王民, 依然不快活。有些人闹得厉害,说不如复为伪齐的子民,这些悖逆的话也不必去细说了。岳相公,不才是有件事要向相公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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