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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砲石力重而能及远,确实是良器。不过,”子羽想提醒吕祉,抛石机多运用于攻城,野战使用条件并不具备。

吕祉知道他误会了,接道:“彦修,不只是抛石机。我是想,把使用床弩、火蒺藜等的弩炮手集中起来,编成一队。譬如以前的宣毅床子□□炮手的设置。”

子羽这才恍然。前朝,步兵每军必然配有床子弩等大型攻击类武器,但是单独编制的情况并不多,有之,则为飞山雄武、为宣毅炮手。只是可惜终究不过昙花一现。究其原因,这类队伍费而不惠,好容易组成了却没人管训练,也不知道怎么训练,且抛石机、大型床弩之类太过笨重,也容易损坏,修起来费时费力。所以专门的炮兵队逐渐被淘汰了。

“彦修,现在不同了。论抛石机,有单梢炮、虎蹲炮、行车炮等,可以直接安装在大车上,迅速移动,更可结合□□发射蒺藜火球,四散炸开。论床弩,有车弩之类的中型□□,十人操作就能发射一箭。这些武器诚然是攻守俱备的利器。”吕祉目光灼灼,看一眼子羽,又将目光环视岳云等人,神情格外得严肃,“但你们也都看见了,小了行动迅速固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发射也更复杂了。蒺藜火球需要包以纸和□□,施放之前还要用烧红的铁锤枪将外壳烙透。抛石机一旦用于野战,则投射角度,投射的力道都大有讲究。我闻徽宗之时,竟有拽砲杆折以至于死人之事。言念及此,便觉分外痛心。”

诸幕僚之中,唯一有操作石砲经验的,其实是岳云。当年剿灭杨幺,他跟着父亲在最后阶段参加了水战。回想起彼时情景,不免感同身受。“宣抚一语中的。这些砲不只可以安在车上,还可以安在楼船之上,只是换了个好听的名目,叫做拍杆。拍杆安在楼船最上层,随船而动。宣抚试想,船本身就是随着水流上下波动的,下仓的水手还在踏轮驱船行走,在顶层操纵这些砲石,真是一不小心,叛贼的船打不到,反而会伤到自己人,纵然精熟砲艺的老手也有所不能。”岳云说着捂住心口,就好像真看见了拍杆击中鄂司坐船一般,“想想都后怕,一拨人在打仗,一拨人在添乱,这不是帮倒忙吗?由此再引申开去,炮手混在步兵之中,拿一份钱粮,其实是太吃亏了。步兵就是武艺精熟,也不能杀死几个敌军,反而炮手一拍杆下去,有时能打沉一条船,这才是立了大功。”

吕祉极其欣赏岳云心思灵活,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我看诸军操作抛石机、床弩的人都是临时吩咐布置,其习练诸砲弩,也不过是每日弓枪之余,私下练习不成个样子。况且这些选中的,不但没有好处反而要担责任,谁个愿意卖力气?倒不如在各军之中选伶俐之人,最好能够识字,集中起来操练抛石机。一并定下规矩,发几砲中几为优等,其次为二等,至末等各有差赏,这才是正路。”

反正淮西一军目前通过各种专卖积累了不少的钱钞,可以供吕祉灵活运用。赏赐之类尽可以大方,只求这些炮手能人尽其用。

“安老,高见呀!要是再配以工匠车马。嗨,这一来可比叠阵还要强了。”子羽不住点头,极是欣慰。

大概也只有鄂州和淮西二司的人,才能有如此底气,得意扬扬地说出“再配以车马”了。虽然骑兵一时间不能变出上万之众,挽马和车子还是应有尽有的。子羽简直要感谢淮西四面荒凉的环境了。

“这事要抓紧。我看至少要成立两只炮军,每军弩炮手以二指挥(一千人)为限,量配工匠等,章程就请彦修代劳了。”吕祉补充道。

淮西一军现在已经养成了雷厉风行的习惯,宣抚有令,岂敢不从。弩炮手现从各军步兵队中素习之人挑拣,工匠就是各火器作的匠人,再辅以车夫等辅兵,一只队伍有两千之众,正好凑成一只小军的人数。每旬月的考核也有了成法,正兵以射程之内三发两中为优等,工匠辅兵则考量其搭架投石机的效率,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也是事情都赶到了一起。几乎在同一时间,金国终于爆发了预料之中的内乱。

消息是由王伦带回来的。

自从岳飞率军回鄂州之后,王伦又接受了新的使命,按和议的要求,迎请皇族以及梓宫归国。由于金国的局势日益险恶,王伦心中并不情愿出使,拖延了极久,方才与副使到了燕京。但与历史不同的是,王伦此回留了个心眼,出使时带上了岳飞留下的五百精兵。一行人还未到达燕京,便听到了挞懒等人被杀的消息。当时,兀术已经领兵在上京,河北等地的治安主要由李成等汉将与小部分女真兵维持。王伦当即学了官家,玩了个康王出使中途折返的把戏,甩下名为陪伴实则监视的金人“护卫”,狂奔而回。路上历尽艰辛,多亏太行山水寨的援手,又因为兀术处理善后追捕挞懒因而无暇他顾,总算回到了河南地。王伦又以为河南地的伪齐官员也不可信任,所以并未停留,直接由南阳奔了襄阳。

到了襄阳,见到了王贵,王伦方才松了一口气,大睡一天。第二日一边赴鄂州,一边给朝廷以及沿边宣抚司写函件,通告详细情由。

子羽接到函件后,不敢怠慢,立即呈交给吕祉。吕祉顾不得时间已是深夜,就把幕僚都召集到自己家中相商。

小厅内挑起了十数只儿臂粗的大烛,照的如同白昼,每个人的衣冠表情均是纤毫毕现。因为紧急,大家都是将就着的常服,更有人连头都来不及梳,未带幞头勉强别了一根簪子就出来了。彼此相顾狼狈,心情却相当愉悦。

“总算是发生内乱了。”有个不知趣地唠叨了一句。

子羽故意皱眉责备那人道:“老兄这是说得什么话!这回麻烦大了!”

吕祉情知子羽心中只有更加高兴的份,因为这次金国政变意味着张德远即将重新掌权,所以责备不过是表面功夫。但他心中却是真得有喜有忧,替岳飞暗暗发愁,怕是官家又少不了迁怒。这个王伦也是,按史书上总还算个节烈男子,这回可好,仗着有兵保护直接跑了,真正给岳飞惹了“大麻烦”。

子羽见吕祉沉思,便先按惯例问道:“请示安老,是否我先把情况简要介绍一下?”

吕祉微微点头。

按信上的时间,这次金国内讧比历史上提前了不到半年。

其实兀术与挞懒早就不和,原因很多,起因以及最重要的原因都是河南地的归属,兀术坚决不同意将土地归还康王,在受了岳飞的激将后,对挞懒更是怀恨在心。

之后两人龃龉又不断升级。因为兀术要办水军,未免倚重汉军。当时挞懒正在河北地强推还不起债便卖身为奴的圈奴运动,万民骚动。汉军的亲属难免会受到连累,这些人便去找各自头领求情,头领又找到孔彦舟、徐文这几个话事人。他们为收揽军心,自然要求兀术。兀术就去和挞懒商议,希望网开一面,结果挞懒拉下脸不给兀术面子,有意折辱于他。兀术怎么肯咽下这口气,最终下定决心,联系了自己的异母兄弟斡本,请他代为联络同盟,诛杀挞懒极其党羽蒲鲁虎等。

斡本替兀术找了同与挞懒有仇的粘罕一系余党谷神共谋大事。本来正旦前后,时机已经成熟,因为挞懒一直在上京逗留,所以兀术不敢有所动作。总算到了四月,挞懒按惯例春猎,离京逍遥去了。斡本立即密令调兀术大军进京。兀术心领神会,自将号称的两万大军入京。

两天以后, 金国小皇帝就在皇极殿上举行了一次盛宴, 名义上是招待兀术,赴宴者讹鲁观、蒲鲁虎、谷神等亲贵近二十人。酒过三巡,兀术突然对讹鲁观发难,责其以兄弟之义,却追随挞懒、蒲鲁虎造反。这句话类似于摔杯,是擒拿挞懒一党的信号,兀术话音刚落,殿上随即大乱。蒲鲁虎等人唬得脸都白了,掀翻桌椅妄图逃窜。兀术、谷神则是奋起神威,大打出手。小皇帝连忙躲到殿后,斡本立即命殿后埋

伏的精兵突出殿内,擒捉蒲鲁虎等人。于是挞懒党羽等七人尽数被擒。

一场鸿门宴,完全达到了目的。兀术一不做二不休,连审判都省了,把蒲鲁虎等人尽数处斩,连同他的亲兄弟讹鲁观一并成了炮灰。自己则为都元帅、领行台尚书省事, 行台尚书省设在燕京, 全权掌握自燕山以南的行政。同时又让小皇帝下诏给挞懒,说朝廷宽宏大量,念在往日功勋份上,不予追究挞懒谋反大罪,以诱他归还上京。

挞懒自然不信兀术的鬼话,采取迂回路径,希望能逃出金国国境。但挞懒手下不过千余亲兵,如何能逃过数万大军的追捕。很快,挞懒便落入罗网,被兀术亲自处死。至此,金国政变算是告一段落。

介绍完经过,子羽补充道:“这信上还有至关紧要的一句,兀术要诛挞懒复旧疆,只是此话出自杜某的辗转相告,不知真假。”杜某就是杜充,是岳飞的旧帅,后来降金。这次被兀术任命为右相,除了把他作为一面旗帜,给河北汉人一丝希望,大概还想顺便对岳飞做些工作。碍于岳云的面子,子羽并未直言。

“当此非常时刻,诸公还请畅所欲言。”吕祉面容严肃,注视了部下一周,又缓缓道,“诛挞懒复旧疆,诛挞懒复旧疆,兀术还真是狂妄。”

虽然是吕祉亲自询问,但胡闳休、岳云两人自然是不会先提出意见的,而其他人职务更低,也不会越次,都在等着子羽先开口。

子羽嘴角一扬,笑道,“安老,写信吧?”

这样的时刻,不提上奏而说写信,里面的学问着实不小。

第211章 终章 燕云(41)

朝廷的威信是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公赏罚明恩信,这样逐渐收拢人心,才能不让在外的封疆大吏轻视。偏偏朝廷觉得这样做是长疆臣的志气,处处倒行逆施,谁想做一点利国利民的事情,先要受朝廷一顿痛责。比如岳飞,竟至于失手摔了幼子,万幸没有摔成傻子而已。所以再遇到国之大计,这些疆臣们也都想明白了,先私下联络想办法,全不走正途。

吕祉想了想,低声问道:“岳少保那边可有封奏的消息?”

子羽是学武侯的人,拿着羽毛扇轻摇了摇,暧昧一笑,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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