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锜清楚,李纲坚壁清野,东京的存粮都收缴到了河南转运司。东京的人口也尽量进行了疏散。不过,岳云提到的转运二字倒是新鲜。
“转运?”
“东京这回要靠河北、山东接济了。只是河北有梁兴的山水寨,淮东宣抚司再掐住山东漕运的脖子,我看四太子在东京怎么忍得下去。”
岳云描述的场景的确很是诱人,刘锜不禁拈髯微笑。正巧,亲兵给众人端来了饭菜,刘锜招呼大家一起吃着。饭菜相当简单,麦饼、咸肉,但因为是战后,即使汪若海也有劫后的庆幸,吃得格外香甜。
刘锜不再征求别人的意见,边吃边道:“还有,必须尽快将金人重进河南的事情告知诸宣抚司和都督府,以方便朝廷早做决断。这就要拜托东叟的一只大笔了。”
第217章 终章 燕云(47)
沙颖河畔宋军险胜,一战虏尸遍野,横尸约七百具。这样的战果为宋军赢得了两天的时间,得以从容后退至项城展开兵力。刘锜分兵布守于项城及附近的镇市,同时快马飞传金国大举入侵的消息。按金国前锋的兵力与速度,金国大军十天之内必然渡过黄河,略地河南。随申文附上的,还有沙颍河大捷的捷报。捷报中,特叙将士立功之详情,岳云排在首位。
淮西大军已开赴寿春,距离项城最近。在寿春主持军务的王德不敢怠慢,立即将奏报转递庐州。吕祉接到意料之中的捷报相当兴奋,拜发之外,又奏请入朝规划北伐事宜。他料想按朝廷素来的行事,北伐的样子是要做的,但入朝不过是一场空。话又说回来,朝廷如何行事总归是官家拿主意,他还是要做到臣子的本分。所以明知上奏讨人厌,却依旧故我地做了。没承想,近在建康的都督府竟然准了,同召岳飞、李纲、韩世忠、张浚前来议事。至于吴玠,人离得太远,不招呼也在情理之中。
吕祉跪听之时,便大感诧异。好在宣旨的是黄彦节,这位素有“直节”的赞誉,虽是太监为人原极耿直忠诚。吕祉花厅设宴,不免套一下内情。
推杯换盏之后,他先送上一千贯的例钱。黄彦节推托了片刻,微笑着受下了。他见时机已到,就屏退闲杂人等,低声问道:“黄供奉,仆久违国门,迩来都下可依旧如往昔?”
兀术败盟这样的大事,当道再没心没肺也不可能依旧歌舞升平。这话其实就是问黄彦节朝中动向。
有个一官半职的太监大多是人精,做到供奉这样位置的,是人精中的人精。吕祉眨眨眼,黄彦节就揣测出他的想法了。不过,吕祉不同于岳飞,和文官交往黄供奉还是夹着小心的。
“兀术败盟,人神共愤,”尖着嗓子开了腔,“朝中不论旧日如何主张的,无不痛心疾首,夷狄无信竟至于斯。非得给他们一个好看,才能让他们知道,中国不是好欺负的。”
这话已经透露了官家对于此次金人南侵的基本态度,一战是必须的。黄彦节瞟了吕祉一眼,见吕祉似笑非笑,明白似这等平平无奇的消息还满足不了吕相公的胃口,于是又道,“吕相公,德公入朝了。”
“哦,”吕祉尾声上扬,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其实他也是刚收到张浚的私信,知道张浚有入朝之意,却尚不知结果如何。“怎么说?”
“这个,咱家真不知从何说起。就是前几天,虏人已经败盟了。” 黄彦节尖声尖气地强调道,“官家忽召咱家入殿,拿消暑之物急用。咱家不敢怠慢,立马准备了酸梅汤还有大内的灵药,还生怕耽搁了时候,三步并作了两步。等入殿之时,就见德公跪在地上,气喘如牛,身子不住颤动。官家坐在御座之上,面容严肃,脸上似乎还有泪痕。咱家赶忙搀扶起德公。德公满面通红,真是中了暑了,眼神都变了,吓得我连忙呼唤德公的名字。德公好容易才回过神来,就着我的手,饮了酸梅汤。哎呀,当时那个情景,啧啧。”
黄彦节连连摇头,以示不堪回首。
吕祉心中算是有数了,暗道这位公公也是会装样子。明明就是张浚将官家骂哭了,偏一口咬定是中暑。说起来,官家也是欠骂,都做得什么失德的事!成天以为议和就可安枕了,也不看看四太子愿意与否。现在虏人真得打过来了,忙着改弦更张可不容易了。
他马上也明白了,何以这次都督府大会,官家居然不来,只是派了首相赵鼎参加。一个张浚都敢如此疾言厉色,何况还有一个素来孩视自己的李纲呢!怕不得被李纲喷一脸唾沫星子!
吕祉一笑:“暑气酷热,真是有劳供奉照顾了。”
黄供奉到底是照顾的谁,还是不要点破了。
“热,太热了。”黄彦节用三根手指捏住握住手中团扇的竹柄,边扇边叹道。
“还请供奉在此间稍歇,待我布置军事完毕后,便即起身。”
虽说朝命不得耽搁,但吕祉必须先安排好军队的行动。好在黄公公传的旨意除了谕诸帅速赴建康外,还有一条-许他和岳飞同在头衔上加“兼河南府路招讨使”的虚衔,所以也算措置有名。
吕祉速命胡闳休草拟了王德一部的进军路线,以河南转运司东路所在地顺昌府为目标,责成王德选派一军,先行出发保护粮道,以填补刘锜一军翼护不足之处。待到这通公文发出,他才放心昼夜兼程赶赴建康。
吕祉率刘子羽等幕僚两昼夜人不离鞍,在诸宣抚使中,是第一个赶到建康的。这也亏了他的幕僚班子,堪称是文人中的武人,一个刘子羽镇边之时尝习马术,一个胡闳休武艺精湛能冲阵杀敌。所以才能习得劳苦,但等到了建康,众人也已经是满面风尘,衣服在汗水中浸泡得久了,馊臭难当。子羽体胖尤其难堪,趴在鞍上动弹不得,还是亲兵搀扶才能勉强下马。等下得马来,彼此看着各自狼狈的样子,不禁相视而笑。
吕祉身体疲惫,心情却非常舒畅:“好久不曾这样一人二马的赶路了,痛快,真是痛快。”
胡闳休看城门处没有江东宣抚司迎接的依仗,反而城前兵丁往还不已,一队队衣甲鲜亮的队伍开赴北方。心中估计,江东也在调兵,建康城中此时怕是成了兵营。先道:“看来咱们行进的速度太快,都督府和江东宣抚司都还没有预备,我请先行进城通传。”
“还通传什么,一起去找我那刘老兄,看看他们忙什么呢。”吕祉笑道,又想起了上次和刘光世、岳飞一起饮酒的情景。
子羽也说同去。众人正打算进城,城门中却涌出了手执银枪仪仗的一队人马,架势打扮正是原来张俊的亲兵队。当先一人气度端祥,眉目英挺,正是江东都统制张宪。
吕祉释然,张宪既然摆出了这样的排场,显见已把张俊原部收拾得俯首帖耳。这相当不容易,按他的了解,其实张俊本人在军中也不是全能做主。张俊非常依赖自己麾下的几名战将,连战场上也大都听凭其自作决断-出多少兵、打不打仗都是战将说了算。历史上的柘皋大捷就是这样打出来的。帅从将令可谓是当时常态,类似鄂州的主将有令、麾下鼓勇,倒是反常的。
张宪这时已经翻鞍下马行礼。
吕祉略拱手,笑道:“有劳张太尉。”
诸人也并不多做寒暄,便先被张宪迎入宣抚司。
等进了宣抚司,吕祉简直不敢置信。原本府衙奢华,不说别的单厅内铺的一条茵垫也是张俊买自域外,金丝银线入目辉煌;而今全不见了踪迹,除了楼宇依旧气派外,简朴犹如鄂司。
张宪笑了笑:“刘相公不常坐衙,平日里多住在平江,家眷也未曾搬取过来。自家名位不足,当不得张相公的铺陈,是以把原来的器物好好收拾了一番。”
吕祉这才明白,原来这座府衙的主人换成了张宪。“军中正宜肃杀之气,原当如此。”
“只是简慢了吕相公与诸位先生。”
“你我不需客气,”吕祉笑道,“我们叨扰你,洗漱更衣完毕,就去拜见赵、李二位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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