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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头。

「要怎样,你才肯留下?」

他摇头。「我不过虚与委蛇,你早该知道的。」

最後一股元气自胸中急泄而出,我强自微笑,道:「果然如此。」

或许再怎样的倾心相待也难以磨灭之前的仇恨,或许他没了任何指望就只能将我当作依靠。想着他性格一向软弱,我便天天盼着後者成真。虽盼望着却没有半点自信,一边享受着与他相伴厮守的快慰,一边又忍不住忧虑这是不是为松懈我的防备所作的「牺牲」。

他提出种种花样消耗我的威信与国力,居心已经再明白不过,我也仍任他予取予求——我早就没了退路,一生只这一个目标。押上全部身家,期待他因我的执着而心生不忍,若赢得他的心,管这世间被搅得天翻地覆,我都有妥善处置的勇气;若最後他说这一切不过一出戏,那么也就到了我谢幕之时。

如今结局赤裸裸摊开在眼前,我连预想中的伤心失望都没有,一颗心麻木异常。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他烦躁起来,「放不放人,你直说便是。」

「我若不放呢?」

「那就杀了我。」

他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我这才发现当年软弱的兄长,其实早已在我眼皮底下暗暗变得坚忍。

「你走吧。」我背过身,不去看他眼中复杂的情绪。

「陛下……您多保重。」

薛范颤巍巍地语毕,舟楫破水声清晰传来。河上凉风习习,正是盛夏里最凉爽的时光。昨天、前天,之前每一天的此时,我与他都相拥而眠,尚在睡梦之中。

如今梦醒,路也到了尽头。

尾声

他说他恨我们母子,我不知道为什么。

他说他爱我,我更不懂。

那时他笑着说你是孙家未来的主子,受尽荣宠,怎能明白庶出孩子都在盘算什么。

我也并没有痴愚到那种地步,旁人的心思我还是能猜度几分的。

譬如兆隆,他想取代兆安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希望在我登基以後成为最得力的朝臣,因此便与旁人一起挑拨我与兆安的关系。

又譬如兆宏,他和六郎七郎不为父皇所重,自己又才干平平,就决定依附兆安,等到兆安黄袍加身,他们也好鸡犬升天。

只除了他,我真不明白从头到尾他到底是何想法。

「天下熙攘,皆为名利,你是含金汤匙出生的人,自然不知道旁人苦苦向上攀爬的艰辛。」

他说这些话是告诉我,我落得成为他禁脔的处境,并非乖谬不合常理之事,成王败寇,各凭本事而已。

很多年前,他完美无缺地扮演着弟弟的角色,没有哪个弟妹比得上他对我殷勤周全。我以为兄友弟恭是理所当然,要说回报,最多与他更亲近些。得到嫡出兄长的赏识,意味着他会有比弟弟们更好的前程,我以为那样足够了。

直到我发现自己除了身分以外没有强过他的东西,而他又显露出某种企图心的时候,我自然以为他的矛头终于指向储君之位——是啊,终于,那时候我竟然是松了口气的。谁又想得到他对我索求的,会是那样匪夷所思的东西?

我一向认为花红有时,只要在盛放时采撷即可,何必执着于来年同谁共赏?不曾尝过长久对某一人痴狂是什么滋味,也没有兴趣知道,而看兆安的样子,那怕是极苦极苦的煎熬吧。

我们一起时,除了那档子事上他喜欢乱来,其余时候,我也觉得他真是可怜。如果我真的不过是一名乡野书生,被他那样赤诚以待,也许,也许……

「启奏父皇,今日诸事议毕。」

神游中的我被元熙的呼唤拉回,发现自己正坐在金銮殿高高的宝座上,就着照进窗格的秋日阳光俯视群臣。这个位子终究回到我的手里——确实只是一个「位子」罢了。

「退朝。」从头到尾,我只需要说「退朝」两个字而已,旁的都有元熙处置。

兆安篡了该是我的皇位登上宝座,元熙找到我,不过需要一个吊民伐罪的好幌子,如今大业已成,我对他来说又是一块绊脚石了。好在傀儡这个行当,我已驾轻就熟。

在父亲母亲弟弟的掌控下过了前半辈子,余生则又落在自己儿子的手里,要埋怨命运不公,还不如怪自己无能。

兆安和元熙合该活得轰轰烈烈,而我若生在寻常百姓家,一定能过得顺心许多吧。

我下了朝,摆驾敬严宫。

敬严宫便越发衰败了,这些年父皇身边的嫔妃们一个个死去,宫人只有裁汰从未补充。元熙对这个祖父不亲,修葺之事我提过两次,他也没有回音。

太医诊断父亲时日无多,我每天都去陪他说上一阵子话。六年不见,他老得不成样子,重逢时,花了很久才认出眼前是谁。没有什么抱头痛哭的场面,好像经过这场劫难,一切人情都已经淡了。

父亲今日也一如既往地谴责兆安,言辞激烈。我一贯静静地听,却不知为何突然没有了耐性,开口道:「如果二郎是嫡子,我是庶出,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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