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聘认为,陈振新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帝王,他不会做无谓的表面戏码。心有疑窦,徐聘便忍不住皱眉,开始细细回想吏僚中被天恩赏赐随行的人。
去年政绩突出……李奉常要求整理文牍……普通官员的政绩由吏僚评断……人手不够……徐聘心猛地一跳。
他终于相信,皇帝是真的要开始料理钟如策了。
转而间又想到裕夫人身怀龙子将被册封皇后一事,徐聘整颗心都跳得飞快,为自己心中的猜测激动不急,他一方面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方面又担心这只是自己的多思,万一皇帝不是放长线吊大鱼呢?
徐聘嘴角抽了抽,长袖中的手竟然有些颤抖——此时不搏,更待何时?与其庸庸碌碌,倒不如撒手一搏。蚍蜉撼树——有时候听起来不自量力,但是——只要时候押对,压死骆驼不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么?
回去之后,他再次拿出去年扣下的那本折子,一字不漏的看了一遍,静默半晌,突然无声笑了起来。
他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
第17章 圣辇
一转眼小半个月过去。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暖阳高照,大玉山北部的凌天门大开,徐聘一老早便与百官恭恭敬敬整整齐齐候在御道上,等待着天子的驾辇归来。
众人皆心知肚明,照临苑去离雍京七十里,即便是天子圣驾从辰时起程,不到午时,也不可能归来。然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恭迎又是另一回事,礼不可废,即便是从旭日东升等到乌金西沉,皇帝这日回来,你还是得候着。毕竟,六监的人笔杆很闲,很闲。
因此,辰时未过,人已经很齐,很齐。个个精神饱满,整装肃容,偶尔低声攀谈。
沈弋比徐聘晚来几刻钟,见了徐聘,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自然站到了徐聘旁边,无聊之余,便与徐聘谈论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
“上次给你的金乌花茶叶你喝着如何?”沈弋问。
徐聘道:“尚可,就是太甜了。”
沈弋道:“我那边还有很多,你要的话尽管来拿。”
徐聘:……
相谈正欢时,闻得人群中一阵骚动,谈论声也逐渐变小,徐聘起初不以为意,直到沈弋忽然带着小激动地扯动着自己的衣角,压低声音道:“许兄,你看。”
徐聘这才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原只是无意回首,一颗心霎时悬了起来,犹如道旁那翻飞的柳絮摇摆不定,方才的满怀的清爽愉悦被一扫而尽,舒展自若的肢体变得无所适从和笨拙,连手都不知要怎么放。
甚至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徐聘内心终是苦笑一声:他怎么来了。
仍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顶轿子,缓缓落地。一只玉手自将轿帘挑起,青衣乌发,肤如初冬新雪,眸如点漆。即便衣着装束再简单不过,只要穿在他身上,也是赛柳压桃花,欺霜打梅的傲然之姿,纵使满眼春光,桃李灿烂,徐聘眼中也仅容得下那一抹青。
脑海中又回想起那日在藏香院吴长济那句话,徐聘登时心如死灰,稍有一点风扬起,便尘埃满布,再也洗涤不净。
他觉得自己很脏。
仓促别了目光,徐聘不自在地看向了远方。
沈弋悄悄凑到徐聘耳边道:“这可是位狠角色啊,六监都不敢得罪他。”
徐聘别过头,避而不谈。
沈弋却谈兴大发,将自己听知道的一股脑倒给徐聘耳朵里:“四年前国考,曾坐我前面,据说原本是被钦点了状元的,却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不知用什么方法压下来了,真是可惜。”
徐聘难以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沈弋对徐聘的反应很是满意,小声道:“他与先皇的一位妃子长得神似,据闻今上曾心仪那位妃子……故……”
徐聘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顿时出声打断了沈弋的话:“沈兄,隔墙有耳,何况此时身处广众之下。”沈弋住了嘴,道了一句:“也是。”遂将话题拉到别处去了。徐聘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应和,心思却滑到了别处去。目光不受控制地总是往那个人身上看。
这样的一颗明珠,连捧在手心都来不及,怎么就有人能够肆无忌惮地使他蒙尘呢。本应是一只翱翔晴天白云的雄鹰,现今却成了一只金笼的娈鸟。
宋霁似乎对外界投来的各色目光毫不在乎,目光平静地眺望着御道处,平静等待着天子的圣驾归来。
徐聘目光依旧难以自抑地朝他望去。偶一抬头,在某个时刻,竟与宋霁打了个对视,徐聘心中一时慌乱,木着一张脸,竟不知避嫌,傻气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宋霁微微一愣,而后展眉,神色坦然,朝徐聘稍稍一颔首,嘴角漾开一个温和的笑意,继而停落在远方延展无际的御道上。
徐聘脸上腾地烧了起来,心若无章法的乱琴,艰难咽了一口唾沫,眼睛再也不敢朝那个方向望去。思绪全无,大脑登时一片空白。
衣掩青天柳如眉,一颦一笑叩心扉。
百般滋味,千般形容如鲠在喉,说不明道不出,最终归于一句:字如其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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