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梵眉尖一松,退后一步,白皙的手上缠着佛珠,温温润润道了句,“施主请。”
图柏点头,大步走在前面,用眼角瞥着身后温文尔雅的僧人,心想,“咦,我怎么有点怕他。”
妖的病凡人是治不好的,图柏撑着脸直勾勾瞅着那头端坐的僧人,听着老大夫摸来摸去,最后憋了句,“好好休息,年轻人,火气旺。”
图柏差点喷了,回去的路上,不断的问,“火气旺怎么办?禅师给想个办法呗。”
他在人前对千梵彬彬有礼,偶尔还装个衣冠禽兽,暗地里却总忍不住嘴欠想撩拨几下。
在他隔三差五不正经的滋扰下,千梵已经很快领悟过来他什么意思,涨红着脸,匆匆瞥他一眼,略带懊恼的低声道,“贫僧会念《清心诀》。”
图柏见好就收,绝不让人难堪,立刻道,“好啊,那就有劳禅师给我多念几日了。”
洛安城的夜晚又恢复成热闹繁华的景致,沿着城墙流入城中的护城河里飘摇着七八盏五瓣莲花灯,街上大红灯笼映着潺潺河水,倒影在水中与星光交织成一片醉生梦死。
根据杨文晏的供词,图柏带人连夜找到了被绑着丢在一只破船上的李氏和何氏,两人平安无事,但历经丧子丧夫之痛,是否真的无事,就不好说了。
杜云的奏折上书帝都,有千梵的信物随同,很快,皇帝便为杨家翻案,同时定下了杨文晏的罪名,秋后处斩。
消息一出,杜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杨文晏咬舌自尽在了牢中,而图柏收到了三百两白银和佣金,内容是将雇主的尸体偷出大牢,焚烧,带回渭水河畔。
空荡荡的地牢里,只有油盏幽幽散发着黯淡的火光,杜云蹲在一间牢门前沉默了片刻,突然咬牙切齿问,“图柏死哪儿去了?”
孙晓被杜云狰狞的样子吓一跳,师爷揣着双手,事不关己冷冷淡淡道,“图捕快请了三日的假,大人亲自批准的。”
杜云又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怒不可遏道,“你大爷的,死兔子,本官真是太纵容他了,等他回来,本官就抓他去做麻辣兔头。”
师爷凉凉看他一眼,“与其生气,大人不妨想想该如何和皇上交代犯人死在了狱中,而且尸体又不见了。”
被故意加深的‘又’字,让杜云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走吧,你俩帮本官看看这个理由怎么样…”
清晨,幽州渭城。
图柏请了三日的假,独自到了渭水。
他哼着野调,骑在一头花驴子身上,将背上的包袱取了下来,冰裂纹的黑瓷坛刚露出来,清冽的风从茫茫渭水上佛了过来。
一只小船荡开涟漪,滑进渭水河岸边上的莲花丛中,渔女坐在船边将木梳沾湿了梳发,唇瓣倾泻出一支清越的小曲。
图柏想起杨文晏死时大口大口的血水从唇角流出来,想笑,却又痛苦的皱紧眉,弓着身子伏在地上抱紧怀里的黑瓷坛,含糊喃喃的说,“这是我…唯一剩下的…”
黑瓷坛里不仅有符咒,还有那个张扬好看却再也见不到的少年。
渭水上渔女轻声哼唱,“行芷行芷,幽水静之,赵家有郞,骑射|精之,晧眸如星,衣带素赏,身可量柳,腕上衔璋…”
靠着花驴子听了片刻,图柏扬声冲河上道,“姑娘,你的歌声太动听了,我还以为是仙女在奏仙乐。”
小船上的渔女这才看见岸上的人,那人一身深蓝色的袍子,肩宽腰窄,墨发在清风中飞扬,身姿极为俊朗帅气,渔女红着脸,又羞又恼,“公子可别哄骗我,唱的好听的女子多了去了。”
图柏斜眉入鬓,笑道,“可我只听过你的歌,明明就是仙乐嘛。”
渔女被他哄的更羞了,转身躲进船舱里,从舱门缝隙里偷看他。
“姑娘,被你唱的如此好听的小曲叫什么名字呀?”图柏摩擦着黑瓷坛,问了自己想问的。
渔女犹豫了片刻,声音从河面上轻轻飘过来,“没有名字。”
图柏挑眉,“那是谁做的?姑娘知道吗?”
渔女从船舱缝隙瞅他,手里拽着一只长满莲子的莲蓬,贝齿咬住下唇,支支吾吾。
“要是不方便我就不问啦。”图柏唇角带笑,目光放在茫茫渭水上,清风徐来,吹开他鬓角的散发,吹拂过光滑的冰裂纹黑瓷坛。
好看的人向来难以拒绝,渔女想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那我告诉你哦,你不能告诉别人。”
“好。”
“是一位书生写给赵小王爷的,官老爷早就不让唱了,我觉得好听,才偷偷哼唱的,谁知还被你听见了。”
图柏忙赔礼道歉,“可以唱完吗?”
莲花丛的深处传来呼唤声,渔女撑着小船转了方向,回头看他一眼,将后半句幽幽送进了渭水的风中。
“…逐鹿逐鹿,鹿死成王,十年同窗,红袖有香,良辰良景,与君共赏,同心同结,誓盟鸳鸯…”
歌声散进幽州渭城安详的岁月里,连同一把纠缠不清的骨灰沉进了涟漪阵阵的渭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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