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看着她坐在床上,一个棉球都能玩儿好久。我就想,这人可真是奇怪。你说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就是为了把我哥生下来,和她一同折磨我?我活这辈子,就是为了伺候她的?我觉得我的人生好没意思啊。
有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就像现在这样抽着烟。我妈在里屋睡觉,曹云贵又出去打麻将了。房间里安静得很,我听着时钟里指针的声音,越想越不是滋味。就看到茶几上放着给我妈睡前削了苹果吃的水果刀,我就拿起来,朝着自己的手腕开始划。我那个时候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自残,因为肉体的疼痛真的可以麻痹心里的痛苦。”
谢言的视线迅速扫过洪瑛的双手,一条条盘根错节的伤疤盘桓在她纤细的左手手腕上。
“我慢慢划。划出了一道又一道口子,看着一股一股的鲜血从手腕冒出来,本来哭着,我又笑了起来。可能我笑得太大声了,把我妈给吵醒了。她走到客厅,见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又哭又笑,就跑过来抱着我。一边用手拍我背,一边安慰我道:瑛子不哭,瑛子不哭。妈妈明天给你买糖糖。瑛子不哭啊,瑛子不哭。听她说话的样子,就像我小时候淘气时受了委屈,她安慰的语气…”
讲到这儿,洪瑛掸了一下烟头,将积攒了好长的一段烟灰抖进了烟灰缸。烟灰缸里插满了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烟头,像一只只伸向苍天无助又曲张的手。谢言摸了摸湿润的眼角,发现一向以理智至上的祝敏卿双手轻轻抚摸着黄瑛手臂上一条条伤疤留下的痕迹,晶莹的眼角滑出了泪水。
第14章 十四
回程的路上,谢言和祝敏卿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从听完黄瑛的故事后,祝敏卿脸上就有一种谢言从未见过的严肃。谢言很熟悉祝敏卿工作时的样子,只是在今天的严肃里,还混合着一股难过,同情和无奈的感觉。
“祝阿姨,这位姐姐的身体能够恢复健康吗?”
祝敏卿点点头:
“她的问题,难点不在身体上,而是她的心理重建。”
“好在她现在的处境比起当年要好很多了。”
洪瑛的故事,剩余的内容,谢言听完的感受,除了心塞就是心痛。心塞,亲哥哥如此不爱惜妹妹,不尊重母亲。在他们的妈妈最后几年的生命里,洪建开始了和洪瑛的房产争夺战。洪建以自己有家室,要为妻儿提供更好的生活和学习环境为由,一定要去住厂里按每户人口数量分拨的大房子。本来把大房子让给哥哥一家,洪瑛并不反对。她当时为了出行方便,和妈妈住的是一楼。但底楼潮湿阴冷,妈妈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所以当新房被分配在二楼时,洪瑛希望自己能带着妈妈去住新房,从环境到进出方面都比以前的条件更好。让受了十几年罪的老人家在垂危之时有更好的环境。洪瑛的老公曹云贵,为了能搬去大房子,不遗余力地和洪建一家理论吵架。一方用洪家唯一的血脉进行威胁,声称下一代需要更好的生活环境。另一方则以洪家的老人要挟,争夺更好的住房条件,更重要的是考虑到房产带来的经济储备。总之,那段日子,整个洪家被弄得乌烟瘴气。后来,曹云贵靠他姐姐凭借中年妇女特有的泼辣蛮横不要脸之本事的助攻下,洪瑛一方三口总算搬去了新房。房产的争夺战终于告一段落。
听到这儿,谢言本来松口气。想着总算有一件对洪瑛来说算的上好的事情。然而病人看护生活的细枝末节,到了生命的末期,愈发磨人。那些细节听得谢言一阵心痛,她确定假如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不会有洪瑛这般耐心能将老人的生命维持这么长时间。不过好在,尽管这么说不太好,但幸而搬家之后没过太久,洪瑛的妈妈去世了。这个沉重的负担终于卸了下来,外人看来都会感到轻松之时,洪瑛的生活却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雳。几十年如一日的使命一夜之间凭空消失,整个人的精神支柱被偷走一般,日子过得患得患失。这时,就算她想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轨迹里,有丈夫可以相亲相爱,有孩子可以哺育成人。然而,没有人需要她了。生活的轴心随着母亲的去世,一起被埋葬到了地里。丈夫曹云贵对她的态度早已今非昔比。十几年积累的隔阂没了病人的借口,终于升级为夫妻之间日益白热化的矛盾。无法逾越的鸿沟让洪瑛疲惫不堪。半年之后,两人在激烈的争吵中终结了这场由爱慕开始怨恨告终的婚姻。
靠母亲的病情夺得的大房子,被曹云贵的姐姐霸占了去。洪瑛领略过这位姑子骂战的实力,她无力也无心去应对这悍妇的无理取闹,共同财产随她分割而去。她搬回了从前在一楼的旧房子。这一刻,洪瑛的生活除了一个空壳,什么也没有留下。她环顾着四周,空虚如影随形,将她牢牢擒住。迷茫和愤怒充满了内心,她像一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困惑地看着自己,不知所措,唯有游戏的幻想能让她稍稍逃脱面对现实世界时内心的无助。于是,尽管洪瑛已是不惑之人,却如十几岁的少年一般沉溺于网络不愿自拔。本来就糟糕的身体因为没日没夜的玩游戏,虚弱得变本加厉。整个人的状态,从之前的高度紧张转化为近乎自闭。作为哥哥的洪建看着妹妹的情况,本以为妹妹在解脱了母亲的折磨和不幸婚姻的枷锁后会重获新生,此时才明白一切都变了。小时候那个蹦蹦跳跳天真快乐的妹妹,已经消磨在几十年的痛苦磨难里,再也回不来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铸下的大错,想要尽力弥补,才有了祝敏卿和他二人今天的会面。
“她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比以前好很多吗?”沉默了许久,祝敏卿答道,“我一定有办法可以帮得到她。”
后半句与其是和谢言说的,更像她对自己的要求和下达的命令。
谢言没有答话,她知道眼前的场景是不容她置喙的。她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外人,如果不是祝敏卿有意要带着她观摩自己平日的工作状态,她连静静旁观的资格都没有。然而她的内心仍然充满疑惑。不是因为她不信任祝敏卿,而是洪瑛的现状真的让她为祝敏卿捏一把汗。一个半生吃尽苦头的中年女人,能够在他人的帮助下,硬生生地脱胎换骨吗?这是一场关于人与人之间信任度的大考验吧。
针对洪瑛的调理,据谢言所知,在第二天就开始了。谢言本来很想跟去听听祝敏卿是如何沟通洪建,以及说服洪瑛的,但由于代筱红的约见只得打消这个计划。
谢言来了平城两周,除了和祝敏卿一起沟通和拜访客户,参加公司一些例行的课程学习外,基本没有认识更多人,或参加任何活动。更深的融入大集体,变成了一句空话。突然收到代筱红的短信,说想和自己谈谈规划,谢言有一种小学生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话的感觉,心中的忐忑让她感到有些恐惧。所以谢言比约定的时间早早地到了工作室,心中盘算着怎么应对代筱红可能会有的各种问题。不知不觉已过了约定时间,谢言看看表,感觉手心里冒了一层薄薄的汗水。自己真没用,不就是和领导谈话嘛。会比会场临时翻译更困难吗?答案是不会!那就见招拆招,随机应变呗。
谢言等了二十多分钟,代筱红终于到了。她身着一条银灰色的齐膝收腰窄边裙,裙边上有暗色螺纹,粉藕般的脖子上系着一个别致的中式盘扣,显得典雅高贵。谢言不禁感叹,这个女人任何时候都可以优雅美丽,她对自己的精致要求带给旁人的便是赏心悦目。
“言言,抱歉让你久等啦。”
“没有没有,我也刚到。”
“今天天气不错,我从家里走过来的,就耽误了一点时间,让你等久了。”
“没事没事。”
“今天和你聊天,是想听听你的工作计划。”
毫无过渡地进入重点,谢言心里一惊,也太没有套路了吧。
“你过来两个周了,生活方面的事情应该适应得差不多了吧?”
谢言点点头。
“那接下来就要考虑一下个人成长的问题了。”
谢言咽了咽口水,虽然过来了这么长时间。以前也听谢文提过不少工作的事,一是她并没太留心听过,二是完全进入她不了解的行业,让她摸不着门道啊。看着祝敏卿拜访客户,咨询下单,这都是几年下来积累的经验和成果。谢言其实不太知道自己要从何做起。
“你自己有没有列一个计划出来?”
最怕就是领导发这样的难…怎么回答?有,那就必须立马要把计划说出来。如果没有,领导看自己的眼神里马上就会放出意味深长的含义出来。
“我…”谢言迟疑了两秒,决定选择一种折中的说法,“我想的是先尽快学习,我看到祝,呃…前辈们都那么优秀,在各自的领域里都很专业。我想先跟着他们一些基础的业务知识,然后再…嗯!”
“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代筱红和蔼地笑道,“你看我们的经营范围有好几块,你选择一项自己最感兴趣,并能长期坚持的。然后就跟着各位老师,参加定期的课程进行学习。同时跟着前辈们拜访顾客,听听他们是如何沟通跟进和交流的。未来有一天你自己也是要独立面对顾客的。”
“好。”谢言乖巧地回答,对自己差一点说出祝敏卿的名字感到心有余悸。
“起步阶段是知识积累的过程,不需要整天在外面跑,应该要多回公司参加学习才是。”
代筱红的语气仍然友好可亲,但谢言听来却是充满暗示的提醒,背上不由得冒出一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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