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他们三人这一路的颇费思量,孟府此时却是喜笑颜开,一家三口围坐桌前,孟老爷却不着急动筷,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孟嫣然道:“嫣然这几年的琴,今日总算是没白弹啊!终于有人能听懂我们嫣然的琴声了。”
孟夫人一脸疑惑问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今天的春会有何特殊之处?”
孟老爷一脸笑意的朝孟夫人说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几年春会,嫣然都会弹奏古琴一曲,嫣然的琴艺夫人你是知道的,自然是一片称赞之声。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咱们嫣然要的是知音,而不是这些随声附和,其实每年的曲中,嫣然都会故意漏弹一两节拍,可惜啊,这些个自命不凡的文人书生啊,从没有一人听得出来,所以每年自然都是白弹了。可是今年啊——”
孟老爷说到这儿却停了下来,朝孟嫣然的方向努了努嘴,孟夫人心中一喜,忙追问道:“今年可是有人听出来了?是哪位公子?”
“爹爹!娘您别听爹胡说。”孟嫣然红着脸开口拦住话题,顿了片刻忍不住气愤道:“那些人自以为文人雅士,学识过人,都忙着卖弄自己的才华,哪里有人认真在听琴,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不懂却还要妄加评价,虚伪称赞,其实对操琴者根本毫无尊重。”
“可就有人偏偏满腹经纶却懂得韬光养晦,一心一意全在琴中,是以一个音符都能听出不同。”孟老爷看看嫣然一脸娇羞的样子,呵呵一笑朗声道:“曲有误,周郎顾,真乃佳话也。夫人不必心急,咱们嫣然的这位周郎啊,你也见过的。”说着抬手朝东边点了一点问道:“隔壁的冯兰芝冯公子,夫人觉得如何啊?”
第29章 偏要问你
冯夫人满面惊喜道:“竟是冯公子?那自然是好啊,我早看冯公子明眸皓齿、一表人才,又怕老爷嫌我以貌取人,没想到竟还有如此才学,平日倒看不出来。”
孟老爷点点头感叹道:“正是此处最是难得,才貌双全倒也罢了,关键是他年纪轻轻却懂得收敛锋芒,德行如此端方,实在少见。”转脸又向孟嫣然明知故问道:“嫣然以为如何?是否也最看中那冯兰芝的人品?”
孟嫣然羞的头也不抬,只敷衍道:“爹在说什么啊,女儿听不懂。”
孟老爷含着笑意假意惊讶道:“哦?既是不懂,那为何他一回顾,嫣然的曲子便接连弹错,险些失了分寸?”
“爹爹!”孟嫣然撒娇般的嗔怪道。
知女莫若母,见孟嫣然神色如此,孟夫人心中早已明了,此时也笑的合不拢嘴,拍了拍手道:“老爷别再逗她了,既然如此,那当真是再好不过,只是人家家中情况如何、心中是否也有此意,我们倒是一概不知,老爷不如找个合适的时候问上一问?”
孟老爷点了点头,收起玩笑神色道:“夫人此话有理,只是嫣然啊,你是爹娘的掌上明珠,此事毕竟关系你的终身,爹爹认真问你一句,可愿爹去寻机问他?”
孟嫣然见父母均正了神色,便也强忍羞意端然回道:“嫣然终身,自然全凭爹爹做主。”
话音未落,孟老爷便抚掌大笑起来,指了指嫣然道:“这个鬼丫头,往年问她别的公子,就说什么年纪小又舍不得爹娘,如今倒全凭爹爹做主了,可见是人大心大喽。”
孟嫣然见爹娘满脸喜色,心中也忍不住冒出欢喜,可这欢喜中却夹杂着隐隐的担心。许配给冯大哥,想起这件事,心头就砰砰直跳,自己当然。。。当然愿意。从在隔壁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如华的气质吸引,在这诗书满地的江南,学富五车甚至面如冠玉,都并非罕见之事,可冯兰芝不同,他的温文尔雅谦和有致,似乎是骨子里透出的风度,总是让人如沐春风。无论是德高望重的老人,还是稚嫩无知的幼童,在他眼中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耐心有礼、一样的用心尊重,这份光华气度甚至超过了潘安之貌带来的冲击,到后来,桩桩件件,越是接触就越是移不开目光,仅仅是得他回顾、站在他身旁,都觉得紧张而又欢喜,去私塾、去隔壁、去春会,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尽办法靠近,却又不敢表明心迹,仿佛只是这样看着他,便有无尽的满足。可他如此聪颖过人,难道就真的毫无察觉么,还是故意视而不见呢?忽然想起那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从京城寄来的信,为什么每次都单单写给冯大哥呢,那个名叫天香的女子,跟冯大哥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今天在亭外,他说起的那个人,语气竟那般凝重,莫非他早已情有所钟?想到这种可能,孟嫣然心中猛的一痛,暗叹一声,可笑人家还一无所知,自己却已为此事牵心至此,当真是痴心劫难。
转天趁着学堂还没放学,孟嫣然和冯素珍上街买些纸笔文具,一路上孟嫣然憋了许久才终于说出了口:“爹爹邀你们放学后去趟家里,说是私塾里有事相商。”哪里是什么私塾有事呢,分明就是个借口,想起昨晚娘亲一直催着爹快问快问的情景,孟嫣然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冯素珍自然不疑有他,爽快的答应下来,只是转头看到孟嫣然一脸含羞带怯的神情,心头一顿,便生出些歉然难安。
于是两人各怀心事的买完笔墨,刚出店铺没走几步,随着一声“公子请留步”,一个清瘦干练的男子微微抬手挡在了冯素珍面前,两人脚步一顿,男子忙朝冯素珍欠身施礼颇为恭敬道:“我家主人久闻冯公子才学过人,如今正有一物不明,望请公子不吝赐教。”说着朝两三步之外的马车微微侧身。
冯素珍随着男子的示意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构造装饰无一不精,可见主人身份非富即贵,转头与孟嫣然对视一眼,见对方眼中也满是不解,于是按下疑惑对男子道:“不知贵上所问何事?”
男子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小心翼翼取出其中的一枚骰子托在掌心,只见这骰子晶莹剔透甚是精巧,而正中间却嵌着一颗红豆,仿佛画龙点睛,更显雅致。男子将手稍稍向前伸了伸,躬身问道:“我家主人便是请教冯公子,此物何意?”
冯素珍对着骰子微微一笑解释道:“贵上此物着实风雅,骰子如今多为骨制,红豆则历来寓意相思,将这红豆嵌入骰子中,乃是相思入骨之意,正所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男子似是早有所料一般,伸出的手纹丝未动,只是微微抬了抬头道:“公子果然博学,我家主人正是想问,这入骨相思,冯公子你——知是不知?”
冯素珍心中一惊,还没褪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猛然抬头朝马车看去,却仍是不明白马车主人到底是何用意,为何这话说的竟如此……暧昧?想到此忙收回目光,对男子拱手道:“在下才疏学浅,这问题。。。实在是答不上来,还请贵上另择高明吧。”说完也不等男子回答,抬腿就走。
就在她将将要与马车擦肩而过时,车中突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我就偏要问你!”,霎时间将冯素珍钉在了原地,与此同时,车帘被一段甘蔗挑开,天香略带怒意的身影就在眼前。
冯素珍怔怔的抬头看去,那神情却仿佛还没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当视线与天香对上的一瞬间,她却忽然错开目光闭上了双眼,深深呼吸两次后,才又慢慢睁开双眼,视线一寸一寸朝天香的方向移过去,当再次与天香的视线交汇,眸光才忽然晶莹起来。
看着冯素珍这令人诧异的反应,天香却忽的红了眼眶:难道你也常常经历,梦中人明明就在眼前,一睁眼却只剩孤零零的自己,所以才如此惶恐不安吗?
冯素珍此刻只觉得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涩轮番滚过,灼得她肺腑俱碎,几乎就要支撑不住,可脑中又似乎一片空白,怔仲之间天香却已立在身前,如墨的眼眸中波涛翻涌,直直望向她眼底深处,强忍着眼中酸涩微微冷笑道:“果然还是这么会逃。”
话音未落,就见冯素珍眼眶也泛起浅红,有些仓皇的移开了目光,天香神色一顿,眼中渐渐柔软下来,抬手点上冯素珍的眼尾,就在冯素珍惊讶回眸的一瞬轻声说道:“嘴里说着答不上来,可你的眼睛已经答的明明白白。”
凝着天香秋水般的目光,冯素珍竟有些移不开眼眸,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渐渐纠缠在一处,仿佛忘记了时空流转,直到旁边传来一声难掩讶异的“冯大哥”,才将冯素珍猛的拉回现实,匆忙后退了半步别开眼光,有些窘迫的看了眼孟嫣然,掩饰着向天香介绍道:“哦,这是——”
“上车指路。”
介绍的话还未出口,就已被天香打断,再抬头时,天香已经回身上了马车。
冯素珍也分辨不清此刻天香的情绪,眼前别无选择,只得向孟嫣然无力的牵了牵嘴角道:“先上车吧。”扶着孟嫣然上了马车,冯素珍又跟车夫简单交代了下路程,等她再进马车时,只见马车两侧已各坐着一个人,只迟疑了一瞬,还是下意识的与孟嫣然坐在了一边,坐下时感觉对面一道目光直直打在自己身上,可抬头看时,天香却只是轻轻摆弄这手中的甘蔗,眼眸也淡淡的垂着。
等了片刻天香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冯素珍朝孟嫣然方向抬了抬手,接着刚才的话题道:“这是住在我们隔壁的孟府千金孟嫣然小姐。”
天香这才抬头,目光淡淡扫过孟嫣然,后者则微微欠身算是打了招呼,而后两人的目光又都落回冯素珍身上,等着她的下一句介绍,冯素珍却少见的支吾道:“这是,”说着飞快看了天香一眼,仍是犹豫着道:“这是——”
“怎么?是我的名字太难听,还是我跟你的关系让你如此张不开口?”天香见她介绍自己时一脸为难,不由得皱眉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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