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附赠的肚子咕咕叫声打破诈尸后的诡秘气氛。宋则看向埋首在她某处的宋玠, 宋玠尴尬地抬起头, 又埋下头, 再抬起头, 窘迫地笑一笑。只见宋则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阿弥陀佛,死了也会饿吗?”
她自襁褓就生活在寺中, 所接触的人不外乎出家的僧尼、居士,进香的信众、帮工, 远较寺外的生活来的简单。
寺里面有不少勾心斗角的事情, 她地位不高, 无甚野心,加上这张鬼魅般的脸。人们对这张脸, 或惊恐鄙夷, 或惋惜怜悯,来来去去的反应,她早已习以为常。因生活简单, 性子里仍有几分天真烂漫。“诈尸”与她“前几世”的心魔长得极为相像,哪怕额头血污, 狼狈不堪, 依旧能看出几分秀婉。她自小被人嘲笑丑怪, 见到相貌好些的,难免自卑,但这“诈尸”又与她几分熟悉的感觉,叫她心生亲近之意。故而,她一时忘了害怕, 也忘了身处贼窝。
“饿。”
这具身体的主人晨间不过食一碗清粥,之后为山贼所掳,至死不曾进过其他食物,怎会不饿。宋玠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因见宋则眨眼不解的样子委实可爱,作恶心起。她身子前倾把人一拉,就在宋则脸上咬了一口,桀桀笑道:“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这一下咬得太过突然,宋则几乎魂飞魄散,再丑的脸都是完整的脸,要是叫这诈尸啃了,那岂不是更吓人。她惊恐之余来不及推开宋玠,便被她咬个正着。“啊……呜呜呜。”感觉到脸上的疼痛,又及这一日几度惊魂,小尼姑再经事也是按捺不住,呜呜哭泣起来。
没想到这个幻境里的宋则半点精明全无,蠢兮兮傻乎乎的,宋玠哈哈大笑。
这尼姑却是越哭越是伤心。宋玠止住笑,问道:“小师父,你哭什么?”
她声音绵软又带着几分调笑,宋则打了个嗝,继续嘤嘤哭泣。
摸到小尼姑身旁坐下,摸摸她的光头,手感很好,“好啦,小师父,哭成这样,菩萨会笑你的。”
“你又不是菩萨。”宋则拍开她的手。“你是吃人的恶鬼。”
哈哈哈,宋玠又笑:“我只吃漂亮的人,丑的看不上。”
宋则噎住了声音道:“那你吃我做什么?我不漂亮,很丑。”
“谁说你不漂亮,那是他们眼瞎,见不到你的好。”宋玠挑起宋则的下巴,带着泪水的睫毛忽闪忽闪,清纯懵懂,真是引人犯罪啊。
凭心而论,尼姑宋则与别的宋则生的没甚两样,唯一的区别在于覆盖在脸上的一大块红斑,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吓人,但是宋玠早已看惯她这张脸,有黑印都觉得好看,别说是有红印了。
是这样吗?小尼姑第一次产生了疑问,山下从没有人看她这般仔细,看她一眼都觉得受到了惊吓,看瞎了眼睛,虽然这动作……不雅又轻佻。
莫不是因为柴房里,黑灯瞎火只余月光,而今晚的月色太美太朦胧,这人又诈尸的缘故?一定是这样。“多谢你骗我,但是诳语不好。”
“不信啊,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证明?宋则捂住脸,“你想骗我心甘情愿给你吃不成?”她忽然想起来,有一种鬼专说好话,骗得人满心欢喜,鬼才好吃他们,一口一口的,连皮带骨都不放过。
真是念经念痴了。宋玠道:“小师父,你口口声声吃啊吃的,到底是哪种吃。你一个出家人,怎么总是吃吃吃的。”
宋则不知她话里的吃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不像是好话。她大胆地瞪她说:“你究竟是人是鬼?你若是枉死鬼,请你勿要害人,我给你多念几遍经,你早早托生去吧。”
“我是人是鬼,小师父你自己来验验便知。”宋玠抓住宋则的手,往自己心上放。“是何感觉?”
宋则捏了一捏,“阿弥陀佛,软的。”
宋玠:“……你这个色尼姑,还有呢?”
还有?宋则又捏了一捏,握了一握,“阿弥陀佛,不大。”
“……!!!”曲指在宋则光头上敲了一下,宋玠道:“心跳,你就没有感觉到心跳吗?那一下一下的起伏、跃动,是充满生命力的心跳啊。”
“啊,有。”宋则惊喜道,“原来你没有死呀,原来你是人啊,太好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这种奇怪的,想打她一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宋玠磨磨牙。
喜悦之情并未持续许久,只听那小尼姑又道:“那伙贼人知晓你不曾死,岂不是又要来胁迫你。这要如何是好?”
“这伙贼人,这伙贼人……”
这伙山贼胆大包天,掳了两辆牛车,杀三人,留七人,七人中一个半死不活的宋娇娘,一个宋则。其他几个,落入贼手,逃不了被强迫的命运。死人的尸体被弃在山脚下,剩下的五人皆有亲人,这活儿功夫家里多半已报了官。山贼猖狂,官府当是早有备案,若围剿估计还需几日,若放任那多是官匪勾结。
要是被山贼发现断气的宋娇娘活了过来,愚蠢的山贼会当作神迹,凶恶的山贼会当作妖怪,之后再把她杀上一次,说不定还要放火烧。
为今之计,只能一逃了之。她如今这具身体,气力不小,记忆里的武功底子还在,不是没有一搏之力。最具优势之处在于,宋娇娘出嫁前常往这落凤山跑,对上山下山的路并不陌生,只是不知原先孩童乐园的落凤山怎么招了这些落草为寇的贼。
不再和尼姑嬉闹,宋玠站起身往窗外望去,山贼们的夜宴仍在继续,而这间屋子从气味来判断,应当是柴房。眯着眼,四下搜罗,竟给她在一堆柴火后找到一柄砍柴刀。
有刀在手,心下稍定。
“你究竟是何人?”宋玠一番举动落在宋则眼里,自是另一种光景。她认得她是清源镇里的节妇,出生书香,以死殉节是她能做的事情,可她现在所做的,并不像只是一名节妇。记忆里前世的种种再现。宋则试探地问:“金将军?”
“我是宋娇娘。”这一问叫宋玠确定宋则有前几个幻境的记忆无误,尽管她的表现有些奇怪。“小师父还认得什么将军?”
宋则道说是梦里认识的。
宋玠笑道:“梦里的也可作数?小师父可真是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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