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过去了,那供台之上的牌位多了不下十排,封不雀从最后一排一个一个看上去,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最后他将目光停在了第二排。
清风,朗月,他的二位师兄。
再往上一排,白慎言,他的师父。
看见那三个字的时候,封不雀整个身子都忍不住抖了一下,他先将封雀取下来放到旁边,然后撩开袍子,笔直地跪了下去。
有些东西,既然注定了理不清又剪不断,那便不如顺其自然。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空荡的祠堂之中尤为清晰。
“师父,孽徒封不雀,请罪来了。”
15
那醉汉说自己认得封不雀,是封不雀的兄弟,扈燕便欣喜不已,当真跟着他走。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约有半炷香,扈燕见他已经绕了三四个巷子,却还越走越深,心中半是心急半是不安,便问他:“怎么还没到?”
醉汉回过头,抓着他的手臂去拖他:“快了快了,你走快点,封大侠等你好久了。”
这醉汉嘴中喷出来的酒气实在太臭,熏得扈燕几欲作呕。他捂着嘴巴想,若这人真是封大侠的兄弟,待他见了封大侠,非得让他按着这人的头去漱一下口不成!
可那醉汉也不管这些,一直巴巴地贴着扈燕,还半哄半拖地拉着他又走了几丈远,方停了下来。
扈燕远远地看着前面,却是无路可走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表情莫测:“我哥哥怎么还没出来?”
醉汉一愣:“哥哥?”
“是啊,封不雀就是我的哥哥,”扈燕说,“是他没跟你说,还是你根本就不认得他?”
“怎么可能呢,自是认得的,”醉汉去捉他肩膀,“我当然知道你是他弟弟,他与我说过无数次了。”
扈燕一愣,看着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旋及便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一笑,醉汉眼睛都要看直了,只恨不能现在就把扈燕压在地上,好好疼爱一番。
扈燕看出来,偏还去撩他,他一边凑过去,一边去捞那醉汉的袖子,撒着娇说:“我哥哥还与你说什么了?”
那醉汉本就是想拉着他欲行不轨,现在见他竟是比自己还主动,哪还有心思扯些谎话去骗他。自是已经被他耍得五迷三道了,便冲过去直接将扈燕揽入怀里,拱着一张嘴就要去亲他:“他说他自己是个采花贼,弟弟却是个小荡货,两兄弟没有一个好人,可我却是喜欢你得很!”
扈燕“哈哈”一笑,侧头躲开他,然后伸出那双柔似无骨的手往醉汉肩上轻轻一推,那醉汉便顺势倒了下去,只是手还握着扈燕的腰。
扈燕就坐在他腰上,用一双媚眼看着他,那眼里好似有异光,令那醉汉完全控制不住的去盯着他的眼睛看。
只觉得那异光好似要把自己迷得神智不清,几乎沉沦下去的时候,那醉汉又听扈燕问他:“你刚刚说封不雀是什么?”
“是贼人,是淫棍,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是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那醉汉好似疯了,说出来的话不堪入耳。
“这样啊……”扈燕歪了歪头,表情一派天真,却将刚从靴子里拿出来的短刀又塞了回去,然后露出一口尖利的狐牙来。
他弯下腰去,将狐牙紧紧贴着醉汉的脖子:“你骗我本是只要一死,可你偏偏要这样讲封不雀,讲得我的心都疼了,那便是万万不能让你死得那么舒服的。”
他笑了笑:“你说是不是呀?”
那醉汉却已经痴痴呆呆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这无人会来的寂静深巷之中,传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随即一个年轻公子从一副已然被抽干血的人皮之上爬了起来,他先抹了抹了嘴,又拍了拍衣角,然后轻轻松松从深巷之中绕了出去。
出去了,又是一副天真模样。
祠堂很暗,封不雀跪了多久,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最后跪到连膝盖都麻了,他才站起来,将那坛三百年的酒拍了泥封。
泥封一散,顿时酒香四溢。
封不雀先倒出三碗,依次摆在供台之上,然后才从包袱之中拿出一块狐皮,一并扔了上去:“师父,师兄,除却三百年前那一件,不雀从未做过丧坏门风之事,我是被冤枉的。”
他抬手,将第一碗酒饮尽。
“我活了三百多年,引来无数世人嫉恨。他们编排我,嘲我,恨我,却又偷偷羡慕我,个个这般好笑,皆是因为我这条不老的命。可是这条命,你们说又有什么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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