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凶多吉少,”黎簇顺溜地接过话头,“谁叫吴老板背信弃义,在危急时刻抛弃了我这个机智的少年。不过都无所谓了,让他们自己去斗智斗勇、演绎年度大片吧,我只想好好睡一觉,安慰我一年多来受伤的心灵。”
何止是受伤的心灵,根本就是身心俱疲、死去活来。黎簇在心里叹气。他把解雨臣、黑眼镜、霍秀秀扫了个遍,心想这些人也有够可怜的,几年来跟着吴邪风里来雨里去,就差临门一脚,却被告知没有资格上场。
解雨臣一言不发地坐了很久,才闷闷地走到旁边去抽烟。解雨臣抽烟没有吴邪那么凶,比起后者玩命一样的抽法,他缓得多,也从容得多。此时他慢慢吐着烟圈,整个人随意往茫茫大漠上一戳,头顶明月光,脚踩沙如霜,飘渺孤鸿影,寂寞沙洲冷。
“丫真装逼,”苏万附在黎簇耳边轻声说道,“抽根烟而已,搞得像拍唯美写真集。你也差不多,装什么高冷神秘,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玩脑筋急转弯?”
黎簇喉咙里一噎:“我说得前有理后有据,就差列个大小前提加结论了,苏万你是智商低还是根本就一智障,谁他妈有空跟你打哑谜。”
“得,还给我装,”苏万斜睨他一眼,“全说了?骗鬼啊。什么终极古潼京,糊弄了半天就没个重点,都说整个局的中心是张起灵,你能从自己的话里找到几个‘张’字?解释个终极起源还颠三倒四瞎扯淡,我看就是有问题。”
“苏万你丫就是事儿逼,”黎簇郁闷地答道,“知道得多没好处,你怎么这么八卦。”
苏万嘿嘿一笑:“我可不觉得自己八卦,你小子总和我们打太极倒是真的。”
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杨好也忍不住凑上去旁听。黑眼镜似乎对这帮小鬼的谈话没什么兴趣,懒洋洋地打了几个哈欠,从地上站起身,向一边的解雨臣走去。
“二十多年的家训提醒,别傻了吧唧地给同伴做伟大牺牲,”才刚走到背后,黑眼镜就听见解雨臣开口说道,“朋友?发小?我们这种人,就算是亲兄弟,打个照面也笑里藏刀。说实在的,尽管陪吴邪折腾了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敢拍胸脯保证自己就是为了什么兄弟情义。老九门里如果有人为那点东西折了,传出去没人会可惜,只会觉得这家有如此家主,就是倒霉的命。”
“所以解家少当家不可能这么做,”不等黑眼镜说话,他又继续道,而后又笑笑,“尽管我已经不是了。”
这番话如果是少年们在听,绝对会说解雨臣精神分裂,毕竟正常人要发表长篇大论,最后一句话肯定是总结,而不是把自己辛辛苦苦搭的台全拆了。然而黑眼镜不同,在解雨臣说道“我们这种人”的时候,他就有预感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所以尽管解雨臣语焉不详,他还是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吴邪的局里处处是变数,这不仅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变通能力,也代表了无论是谁的离开,策划人都可以接受。从头到尾,无论是他黑眼镜,还是解雨臣,亦或是胖子,等等看似至关重要的人物,其实都有绝对的自由,不想玩不想演,随时可以出局,即使所有人都离开,吴邪依然会一个人走下去。
没有人能要求他人为自己毫无理由、不计后果地付出,更何况是豁出生命的惨烈赌注。的确,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你愿意放弃自己的一切去成全他,但你并不是为了他而成全,而是你能感觉到,成全他的同时,你也在慢慢找回自己的人生。
人的一生总是要疯一次,无论契机是什么。尤其是“他们这种人”,过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刺激生活”,到头来却没多少日子是真正为自己过的。所以他们赤着脚脱光衣服,甩开一切包袱,去疯去浪,去跟吴邪一样在天地之间撒泼打滚、神经质地为世界讨个公道,这一切看似徒劳无用,但当他们回头时会发现,走过的路上,一个个脚印,全部来自他们自己的双足,而不是鞋。
“‘我们这种人’,”黑眼镜笑笑,“我们是哪种人?你看那边的小鬼。”
解雨臣转过身,看向扎堆闲扯皮的黎簇一干人。少年们凑在一起的脑袋都都圆溜溜的,像一颗颗土豆,让人忍不住想敲几下。
“挺欠揍的。”解雨臣观察了一会儿,说道。
“他们中的一个曾经对我说,我虽然十分危险而且脑子有点问题,但是活得很精彩,人都是会死的,一天的璀璨有时比一辈子的沉闷更值得争取,所以即使我的生命只有一天,都值得争取。当时黎簇已经被自己引爆的C4炸飞了,气浪掀起的虫子拍了我一身——你想象得出来吗?在那种情形下,居然有一个小鬼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都还活着,我们已经老了。”
“是老了,不过还没老掉。”
黎簇偶然抬头,碰上解雨臣的目光,一愣,转头对苏万说道:“我们的秘密谈话好像被窃听了。”
秘密个屁,你看梁湾姐姐听得那个来劲儿,就差做笔记了。苏万翻了个白眼:“窃听就窃听,我们一不嫖二不赌,怕个毛。”
“不是,”黎簇把声音一压再压,干脆附在苏万耳边说了一句,“有些东西还不能全说,我觉得那个黑眼镜有问题。”
***
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胖子战八方。
“卧槽,给老子跑啊,”胖子面目扭曲,喘着粗气奋力怒骂,“他娘的,天真聋了小哥你也跟着聋了?”
吴邪还残着,就算要跑,也只能一骨碌一骨碌地滚,干脆赖在原地不动;张起灵似乎也没打算跑,只是一手握上刀把,表情防备地观察胖子来的方向。他们俩的心情多多少少都有点疑惑,因为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胖子身后什么都没有。
在身后没有任何追兵的情况下,一个人有什么理由像活见鬼了一样瞎跑、还大吼大叫?除非他疯了。吴邪几乎以为胖子就是疯了,幸好随后发生的事充分证明,胖子的精神绝对正常,不正常的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古潼京。
所谓好马需好鞍,芝麻配绿豆,如果要给黑眼镜的成名曲选一段伴舞,那么最适合的,无疑就是此时他们眼前的画面:胖子就像一坨锅里的青椒炒饭,被锅铲反复翻炒,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最后锅一倾,把自己“哗”地倒在了地上,贴地平擦十米,头顶恰好撞上吴邪的鞋底。尽管从胖子的表情中可以判断,这个画面绝对激动人心、惊心动魄,但展现在聋子老吴的世界里,胖子只是做出了一系列“啊哦呃咦唔吁”的口型,而后把自己扔出了一条抛物线。
无论是从造型设计感、演员表现力,还是从背景衬托效果等等角度来说,这个场面都堪称完美。那种自由飞翔、放声歌唱的人生态度,除了可以表现青椒炒饭的活泼可爱接地气,还跟某位正能量歌手的曲风不谋而合,简直人间绝色。
可惜,现在不是讨论月亮之上谁在飞翔的问题。吴邪扯扯嘴角,双手一用力,撑起身体半坐起来,用他那常人难以听懂的语调对张起灵说了一句“大概是阎王”。以他的语调,这句话更容易让人想到“打嗝是意外”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也亏得张起灵能表情凝重地点头附和。
“他娘的,这个鸟地方果然不正常,”胖子仰天喘了几口气,侧身咳出一滩血,“我们怎么说也在海底两万里了,别告诉我这玩意儿还能钻洞。”
我在明敌在暗,还没正面交锋,三人已经折了其中之一,剩下来的战斗力可以说只有一个,此时再贸然出击,无疑是白白送肉。吴邪看了看胖子的脸色,又扫了扫自己身上的绷带,寻思自己是不是要玩个血如井喷。
“这本来就不是一个能用‘正常’来形容的地方,”吴邪一边考虑,一边胡扯,“你怎么知道阎王不会钻洞?你想想那画上画的鬼样,我看说不定是只地鼠——”
他说到“鼠”字时,身边恰好起了一阵劲风,没等三人做出反应,张起灵已经闷哼一声,背一弓,整个人像箭一般被弹射得倒飞出去,突出的脊背正对着一堵墙。
狗日的,这又不是画漫画,张起灵也是人啊,这要是来上一下,就算是钢铁侠也要拍成年画了。
吴邪和胖子的脑中像同时劈下一道闪电,齐刷刷一片空白。胖子的“炒饭式”摔跤看似惊险,其实赶巧积攒了大量的缓冲力,否则他绝对不可能只是吐血这么简单,然而此刻,无论张起灵是铁打的还是钢铸的,一旦撞上墙,不说脊柱断裂,甚至有可能直接被自己的断骨捅得对穿。
也幸好张起灵是个人。人在真正的危险面前总会产生极端强烈本能,在这样的情形下,任何人,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会拼命不让自己就这么一头撞死,更何况这个人是张起灵。在那样可怕的速度中,张起灵在第一时间就开始尽量多地借力做后翻,以达到最大程度的缓冲,但除此之外,他也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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