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半晌,伸手招呼李辞:“替朕去南山湛山寺香头那儿请些上好的香火,老头年纪大了耳背眼花,吩咐人别急别催,好生伺候着。”
李辞怀疑是自己耳背:“陛下?”
秋笙扫来一个“还不快滚”的眼神淡淡道:“你不必跟着了,朕去藏书阁随便转转。”
身在崔嵬阁的楚翛压根不知道他距离在秋笙那儿露馅只有一步之遥,他先是被许生安揪着耳朵训了一堆屁话,紧接着就被卢子期和夏舒两人架到顾嵬床前,让他一面用那三脚猫功夫治病,一面听他们仨七言八语地讲鬼故事,整个人一溜儿折腾下来简直心累到不行,突然深刻怀念起京城里只有一个烦人精的逍遥日子。
果然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他当时一到京城碰上个眼神不太好的万岁爷觉得吾生无望,巴不得早些赶回崔嵬阁歇歇脚。岂料这些日子,这帮人在崔嵬阁也实在没闲着,作妖功力一个比一个升的快,他恨不得一颗烂心,两处稀碎。
只是撞鬼的事情着实不能小觑了,他还没来得及造了什么孽呢,至于连牛鬼蛇神都惊动了么?
楚翛捏住一根细针找准了穴位慢慢扎进去,仍旧在床上挺尸的顾嵬经此刺激只是微微动了一下,便再也不反应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内心十分希望此时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人不是顾嵬而是自己,敢情这么多屁事缠身,连老天都舍不得放他一时半刻的休息。
他这头正心焦,心有灵犀一般,门外一响,立刻就有人来给他添堵。
夏舒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后便窜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笑着冲他眨眨眼睛:“早啊,楚哥。”
楚翛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抽出些空闲感时伤逝一番便被打断,心情不可谓不憋屈,借着给顾嵬上针的工夫静下心来,转身擦擦手道:“什么事?”
夏舒平日里把楚翛当亲哥,瞎玩瞎闹都没个尊卑限度,见他忙完,伸手照着阁主的脑袋就是一拍。拍了一下没过瘾,又顺手抓了一把,直将楚翛收拢的服服帖帖的头发弄成一团乱草,这才心满意足地咂咂嘴,欣赏大半天后,才想起来说正事,连忙把包裹递过去:“楚哥,许生安叫我给你的,你先看看。”
这种熊孩子行为在楚翛与示好无异,不仅丝毫不在意地受了,还顺手解了束发,笑道:“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可当那包裹打开,任阁主多大的心胸,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里面,赫然是三支铁锈未销的古箭。
新面孔倒还罢了,要命的是他上回与周雍见到过的,正是此种古旧的大越利箭。
先是在天子脚下皇城之中行此勾当,又来他的地盘亲身现场挑衅示威,楚翛强压下一口几乎梗在喉头的污血抿抿嘴,声音发虚:“说详细。”
夏舒:“顾嵬倒下后,我们三人换着班照料了他几日,见没什么大事就各自散了。自那时起三天,每日都会一截断纸被古箭钉着射到他房里,都射在距离床头三寸的房柱上。一开始我和子期想半夜设伏抓人,结果被许生安拦住,他说此人意图不在害命。果不其然,连续三天,都老老实实把箭钉在柱子上,送来的三张纸条能拼完整了,便再没有了。”
楚翛眉头一紧:“纸条呢?先拿来。”
夏舒耸耸肩:“许生安不让我们给你,说是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看了还净生气。那字都是章刻子印出来的,连字迹都不愿意留…楚哥你别动真气,这火我们都替你上完了,你先歇两天,等着带我们抓鬼去。”
楚翛头一回体会到了养了一窝活宝的好处,哭笑不得地顺手抽了一杆毛笔打到夏舒的大白额头上:“说说,写了些什么?”
夏舒一改平时和卢子期上蹿下跳的皮劲老实挨打,一边挨打一边还笑:“哎哟疼,别打别打…楚哥,那人满篇满纸写的都是废话,洋洋洒洒,足足写了千言有余。大致要义便是…”他装模作样地坐直了身子咳了两声,拿捏着一把少年人初长成的半哑嗓子学人家表情狰狞地放狠话:“楚翛,你若不辨是非,为非作歹不听劝告,迟早会不得好死!”
他此举明明是想逗楚翛一笑,却在最后收尾时声调中无意间带了些稚嫩却鲜明的杀气,阁主拼命想弯过嘴角笑笑,最终还是半低下头,借过昏黄烛光掩住了落寞神色轻声道:“小舒…”话音落下一半,他迎着夏舒惊愕的目光猛地抬头,咬细了声线厉声道:“谁!”
夏舒惊愕的目光换了个方向,直勾勾地瞪着紧闭的房门。
许生安荣幸地成为第二个沐浴此等目光的人,楚翛一开口他便推开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拼拼凑凑的纸条道:“知道你要看,这就是。”
楚翛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隐隐约约觉得许生安的变化未免太大了些,明明上回回来还险些请他吃了一顿竹板烧肉,如今就有这般知书达理端茶送水的觉悟,实在不正常。
阁主一边一丝不苟地展开信纸,一边偷偷瞟许生安的脸色,默默给自己提醒: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许生安倒是坦坦荡荡,根本没注意楚翛偷偷摸摸的小眼神,上前帮他把皱巴巴的纸条铺平了,说到:“刚刚夏舒说的我听到了,那是前头,你不看也罢,除了帮你上火发疯没别的用处。下头有点不对劲,你自己看两眼。”
楚翛答应一声,眼珠一转看完了,本就显得病弱苍白的脸更是白的发虚起来。
还当真不是个好惹的货色,一封信就是一记响雷劈下来。上次那封说楚筌还有一帮强劲后援等着他自投罗网,这一封又说先帝与前太子之死,也就是先前京城那场瘟疫是有人蓄意为之,根本就不是什么突发瘟病。
甚至连此瘟疫纠缠到昆仑山山民身上来都是有所预谋,此人连声质问他:一回生二回熟,尔明我暗,下次再有一回倾城瘟疫来袭,你扛得住么?昆仑山山民扛得住么?你在外头帮着这些山民的世仇之敌整治天下,放着他们在原地罹难,你的良心当真过得去么?
楚翛揉了一把胸口,感觉心累得变本加厉,再忍不住,一掌拍在正心口上,呛了一口污血出来。
满口乌黑的血液喷了满地,楚翛的左臂被夏舒扶住却仍是晃荡了好几下才勉强稳得住身体,袖口里一团浓烟登时就要飞出来。
“是那东西!楚哥!”
楚翛神智一昏,临着神志不清前狠狠一合牙关咬住了舌尖,尝到了腥甜粘腻的血味,眼神顿时清明了大半,衣角处启魂灯微微一闪,黑影便不见了。
他身子又是一晃,却伸手抓着茶杯喝了口水,夏舒松了口气,回过神便埋怨起许生安来:“不是你说不许把信给阁主看么?也不至于闹得吐血!”
许生安也看到方才若隐若现的黑雾,双手微紧,没理会夏舒,径自坐到楚翛替他斟满了茶杯:“真假还要再行考证,你先别急。”
楚翛半睁着眼缓了缓,将满嘴的腥味冲了个干净,撑起头来冲忧心忡忡的夏舒一笑:“小事一件,别担心。”将糟心的信件一折搁在桌上,转向许生安:“你还记得我曾跟你提过的吕轻烟么?”
许生安一见他收了常飘在脸上的三分笑意便知此人要说正事了,坐正了身体:“自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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