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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沙漫天之间,空阔无人,除却西北军操练时发出的刀枪剑戟相碰之声,竟混入了某种奇特古怪的轻响,伴随着这声音越来越响,一股旋风自远处渐渐靠近,裹挟着满地黄土沙砾升腾而上,再重重落下。

那足以将老树也连根拔起的力道,要取一人性命可谓轻而易举。

秋笙自然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正愣着神,王登却迅疾地反应过来,单手在高阁角落处一抓一抛,飞身一跃,整个人就已经抓紧了绳索半悬在空中。他顺着绳索自然转动的方向绕了半圈,也顾不上礼数尊卑,另一手伸过去便一把揪紧了秋笙的领口,像抓着小鸡仔似的带着万岁爷渐渐降落,高声吼道:“大风暴!进地宫——”

他前三个字话音刚落下,军营中便是一阵井然有序的响动,不过弹指之间,星罗棋布在各个位置站岗巡逻的西北军,便整好了队列集合在地宫前。

王登将这口气一直拖到底,片刻未停地再度深吸一次,放平声音冲高阁底层道:“何姑娘,麻烦开仓门。”

屋内人轻声应和,窸窸窣窣一阵过后,便是一声轰然巨响。

绳索拉到底,王登一固定好绑带,何灵雨便开了屋门伸个脑袋出来:“站主、王将军。”

荒漠风暴并不少见,威州北骊这一带却已是数年未曾遇到过这种需要全员躲到地宫里去的情况,高阁下的地仓更是许久未开,仓门便积了厚厚一层灰,猝然一经这般大动作的开合,整个底层小屋恨不得被灰尘吞了个干干净净,进去后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三人摸索着找到了仓门口,在那呼啸而来的风暴距离不到三里时关上了仓门。

王登呛了几口灰,声音嘶哑:“陛下,方才冒犯。”

“别说这些没用的,计较这些小屁事我还能上战场?”秋笙摆摆手,神色凝重,“我让你看的,不是黄沙风暴。”

王登一愣:“风沙…之后?”

秋笙:“我当时看到在风暴之后,有一小队骑兵,看不清人数,但确确实实是过了防卫警戒线的。我私以为,这场风暴正从他们那里过来,或是他们了解到会吹到我们这里,因此先行派人在近处观察观察我们的情况。近了也不要紧,他们知道咱们没空挑事。”

王登握紧了手中日月刀:“难不成他们是想借一借东风?”

“中原人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看来邓七这小子在天城这些日子没白混。”秋笙冷声道,“地仓跟西北军大营地宫是通着的么?消息赶紧传出去,风沙刮走之后迅速集结军队,咱们有一场大仗要打。”

王登答应一句,转个身的工夫,就不知顺着哪个地缝钻走了。

“何灵雨,”秋笙见王登闪身没影儿了,凑近了些道,“等会儿风暴过去你也呆在这里,别出去了。”

何灵雨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地拒绝:“要死也不在这里死。”

自家部下这般忠心耿耿,身为站主的秋笙却高兴不起来:“你一风华正茂的大姑娘,跟着我们这帮糙爷们出去挨刀子做什么?你那军械机巧才华也别葬送在这鬼地方,我上了战场顾不了你。”

何灵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谁要你顾着?”

见秋笙无可奈何地捂住了脑袋,平日里惜字如金的何灵雨居然有理有据地开始辩驳:“上回那个黑甲和战车都是我帮忙看的,朝廷那个白吃俸禄的军火库也没派人来。论起调兵遣将决战千里外,将军们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可又有几个能真正辨别出对方大规模杀器的破绽在何处呢?不通其中精巧机关,不过是瞎猫去撞死耗子,既浪费人力又耗物力,国库还撑得住?既有能够一击必杀的可能性,为何还固步自封地非要往这吃人的战场上添钱呢?站主,请您摒弃对娇弱女子的成见,放手一试。”

秋笙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惊觉自己可能当真是有一段时间没跟这丫头见面了,乃至这人竟从笨嘴拙舌发展成了伶牙俐齿他还不知道。

“擒贼先擒王,破阵先破眼,”何灵雨继续道,“军械亦是如此,给我六把飞刀,我能给你停下敌军六辆战车。”

秋笙还没来得及表态,那姓王的搅屎棍居然从侧洞里钻了出来:“陛下就答应了吧,何姑娘,你跟在我后头,我罩着你。”

何灵雨本想下意识开口驳回这句“我罩着你”,抬头看看秋笙变得复杂难辨的脸色,登时随机应变地点点头。

那波风暴已经过去,第二轮轻微的震动渐渐愈演愈烈,这便是敌军战车巨轮滚过地面造成的闷响,王登屏住呼吸一听,发觉那边高立和齐默已经带兵出地宫了。

秋笙一面咬牙施力开仓门,一面气势汹汹地威胁道:“你给我看好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亲自天天抓老鼠烤给你吃!”

畏葸不前的北骊邓七在兜兜转转忽悠了西北军两个月之后,终于倾巢而出。他们新到的赤血已经在上次用尽,昆仑山那头也再度丢了联系,时间却再不等人,这般无限期地拖延下去,大越恢复元气重兵出征或是西北军恼羞成怒深入腹地,都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西北境地狼烟再起,百十辆战车轰响着前行,北骊人举剑扛刀凶神恶煞杀来。风暴肆虐过后的战场仍有些迷眼,壮马骑兵隐没在黄沙之中几乎看不分明,唯有那支诡异莫名的歌谣被西北大汉雄浑粗犷的嗓音几近嘶喊出来,与西北军铮铮战鼓声搅浑在一处,凭空冒出些宿敌相见分外眼红的血腥气。

高立刚接到王登的急报时差点儿从床上蹦起来,顿时眼不花腰不疼了,几下套上轻甲上马提刀就要杀敌饮血,此时立于高头大马之上,挥手示意全军准备迎敌:“五里之外便是生鬼,西羽营准备——”

他抬手放了支军信弹,王登会意:“弓箭手准备!五营随我来,准备侧面包抄!”

弓箭手的轻甲是何灵雨特制的,后背加了弓箭筒,调整角度后更方便拔箭,又在侧腰处多加了一只□□罐,羽箭从筒中抽出来时,恰巧能在毒罐里均匀地抹上一圈,凡是被箭头蹭破了一丁点皮肉的,一炷香工夫过后必死无疑。

浩浩荡荡的敌方大军在漫漫黄土中逐渐隐约可见,王登微微俯下身:“弓箭手!…一里地!放箭——”

与此同时,邓七也下令自战车上开火放炮,两厢霎时一齐陷入血雨腥风之中。

西北威州再度沦为人间炼狱,呆在京城中与横死沙场远隔千里万里的朝中众臣的日子也没有逍遥到哪里去。

先是西北边关告急,再是千金之身的万岁爷自作主张跑到主战场去了,这帮文官平日里尊崇着“君子远庖厨”的金科玉律,连鸡血鸭血都没见过,更不用说是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了,他们聚在一起先文绉绉地痛骂了一顿秋笙,表示此人对修罗场的极端热衷令他们摸不着头脑。

如此这般荒废了些时日,秋笙还没有回心转意的迹象,老头子们不得不被逼无奈地面对以太子殿下秋井然为首的混乱朝局。

隆明二年一开春,隆明皇帝秋子瞻便封小侄子秋井然为东宫太子,这孩子早期成长状况其实说的上是极尽人意,能文能武不说,还知书达理礼数周全,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不喜欢的。只是自从他过了十岁渐渐长大了,天性品格就开始不可抑制地跑偏了。

虎父无犬子,他展现出了与前太子别无二致的致命缺点,实则也是整个大越王朝帝王的通病,便是极强烈而病态的控制欲。如今只是身为太子,便恨不得将天下大权尽数握在手中,对着江山张开稚嫩的爪牙,却显然并不具备气吞山河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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