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甜蜜而狡黠的声音渐渐消散,而谢子寻一无所知。
他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没有梦,也没有光,是多年来已熟谙的虚空和孤独。
过一段时间他就短暂地醒过来一次,然后又飞快地睡过去,他不知道这醒与睡的间隔是多长,只记得眼前的光有时是白的,有时是温暖的橙黄,总之始终亮着,而入目的书案前一直坐着一个人。
他看不清他,只觉得那样的身形和姿态很像萧允,但他知道他不是。
“他是谁……”他想。
很久没有人守候他了,这个人会是谁?
后来他回忆起这场重病,只记得一串错杂光影,所有的东西都扭曲颠倒,只有一个幽暗单薄的身影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着。
那是一个美好的假象,偏偏他忘不了。
不过在他醒来和萧翎四目相对时,他们中还没有谁预测到未来的走向。
谢子寻仍然警惕,萧翎却换了一副面孔。
他端着一碗药,手里拿着一只勺子,脸上还带着笑。这个笑容比谢子寻之前见到的要真诚得多,热情乖巧,毫无侵略性。
“你终于醒了!”他高兴地说。
谢子寻舌尖抵着齿关,尝到一阵苦涩,再看他的架势,就知道他刚给自己喂了药。他视线微侧,将周围的摆设收入目中,便猜测这是在萧翎卧房中,他也许正睡在他的床上。
这个答案没有让谢子寻开怀,比起这个地方,他更希望自己在某个下仆房里或者乱葬岗上,那说明萧翎已经厌烦了,不打算再继续缠着他。
可惜萧翎的表现恰恰相反,即使谢子寻没有理他,他的笑容也没有丝毫减退,手里勺子熟练地搅了搅药汁,舀起一勺递到谢子寻唇边:“快吃药。”
谢子寻侧头避开,仍然不说话。
萧翎眨眨眼,捏着勺子的手指泛白,嘴里却笑道:“虽然药有点苦,但是不能不吃呀,快吃吧,我准备了果脯,酸酸甜甜的,喝了药就给你,好不好?”
谢子寻被他说得浑身起毛,像看到浑身长满疣子的九头蛇突然躺下撒娇卖痴,心中暗道:“从无耻之徒变到了口蜜腹剑,始终是无耻纨绔,心怀不轨。”
萧翎等了一会儿,耐心耗尽,叹了口气,温柔地说:“好吧,那我换个办法喂。”
他说着就把一勺药含在嘴里凑了过去。
谢子寻手一抬,恰恰抵住他肩头:“我自己喝。”
萧翎和他对视两息,挡开了他的手,探头贴上他冰凉的唇,却只是亲昵地蹭了蹭,自己把那口药咽了下去,然后边吐舌头边说:“真苦!太苦了!”
谢子寻从他手里接过那乌黑的一碗药,也不管里面熬了些什么,面不改色地大口咽下,然后下意识地舔去了唇上沾着的一圈药汁。
萧翎目光灼灼,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等他喝完药,立刻塞过来一块桃脯。谢子寻张口咬住,他刻意停了一刻才松开,感觉到湿润的唇瓣含住自己指尖,心里竟然猛地一跳。
他很快把这一刹甩到脑后,转头唤来童子收拾药碗,顺势站起身走了出去,走到谢子寻看不到的地方,才不悦地回顾那瞬间的失控。
“果然是个撩人的尤物。”他想,“等你心甘情愿走向我的时候,会有多么美味?”
浮想冲淡了心底不好的预感,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摆弄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如此期待自己的战果。
他已经不满足于用欲`望使他失控,他要他的心。
抹掉这颗心上萧允的名字,重新刻上他——萧翎,萧翼然。
然后他会展翅高飞,萧氏未来的家主是不会被束缚的,他会得到一切,再抛弃他。
世上没有不可征服的人,只有不懂变通的征服者。
谢子寻不知道萧翎给自己吃了什么,总之伤势已经好了许多,经脉的接续情况虽然还不明了,但是之前的刺痛已然消失不见,手脚也比先前有力,大概在玄机阁受的伤也得到了治疗。
他实在不明白萧翎想做什么,他们无冤无仇,原本可以有一面擦肩的交情,他偏偏动辄轻慢侮谑,然而若说他对自己心怀恶意,他又殷勤延医,为他疗伤——怎么会有这么反复无常的人!
谢子寻闭目沉心,一边回顾当下局势,一边费力地猜测萧翎的目的。
他和萧翎最大的矛盾是他要回青冥宗而萧翎不肯放人,萧翎为什么要留下他?会不会是出于华阳的授意?如果真是这样,萧允知不知道?
萧允……他又想起梦中见到的少年,沉静如水,温润如玉,无法不让人喜欢。
他与萧允有一份因缘,才使他注目于他,可惜这份因缘,终究是他一厢情愿。
杂念一起,心中便不能平静,谢子寻胸中烦恶,只好睁开眼望向窗外流光。小池塘倒映着天边浮云,一叶芭蕉游曳其中,鸟鸣细碎,更显清幽。
萧氏园林一向建得极为考究,听说上一次翻修就是由萧允主持,萧翎的院落也是他一手设计。
“这安静的气质,确实是他的手笔。”谢子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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