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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现在已经不下了。”

隋一伟一下子兴奋了起来，非要闹着出去看看雪。隋祈青连忙给他翻出了冬天的衣服，隋一伟好久没出过门了，也没正儿八经地穿过衣服了。

隋祈青记得清清楚楚，那天自己让他穿了衬衣，然后是保暖，又在外面套了浅色的厚运动裤和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棕色的鞋子，还给他戴上了一顶淡蓝色的针织帽子，围了一条灰白的毛巾，白色的棉手套。瘦骨嶙峋的隋一伟跟只肥嘟嘟的北极熊似的，在白茫茫的世界里不太显眼。

隋祈青把车停下，俩人在大街上手牵着手瞎逛，隋一伟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总是看着看着眼珠就不转了，就连路边一个脏兮兮的没鼻子没嘴的小雪人都盯着看了好几分钟。

隋祈青怕累着他，就想早点回去。隋一伟也有点累了，喘着粗气跟他往回走，可是走到一个人流攒动的大商场前又顿住了脚步，他忽然想到他从来没给隋祈青买过过年的新衣服，小时候是买不起，等他长大了又懒得给他买了。隋一伟就拉住了隋祈青说想给他买身过年的新衣服。隋祈青口上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可嘴角的笑就跟小孩子的笑似的，连往商场走的步子也很欢快。

隋一伟不像隋祈青那样买件衣服还要精挑细选的，他嫌麻烦，就直接在人最多的一家店前停下了，还很有理由，“买这家衣服的人多，证明他们的衣服好。”又花了两秒钟的时间给隋祈青从里到外挑了一身衣服，包括内裤和袜子，“就这身了，差不了。”

隋祈青微微嘟了嘴，“你好不容易给我买身衣服还这么随意啊，我给你买衣服可都……”

隋一伟啧啧嘴，慢悠悠地坐到了一旁的小凳子上，“哎哟，累死我了，走不动了，一步都走不动了，我得歇歇……你就放心试吧，你忘了哥哥卖过好几年衣服了？哥的眼光不知道比你高出几个段位去了，就你给我买的那些衣服，我都不屑地说。”

隋祈青又开心了，想着权且信他一次，就乐颠颠地进了试衣间。换好衣服后，隋祈青没急着出去，先对着手机照了照，觉得他哥的眼光确实不错，又整了整衣角和头发才喜滋滋地出去。一出去就发现凳子上的人没了。

隋祈青疯跑到柜台问了问，售货员说是有那么个人，已经结过账了，但去了哪就不太清楚了。隋祈青给他打电话发现他关机了，惊慌一下子袭遍全身。隋祈青拿着手机呆愣地转了几个圈才想到自己应该找他，然后就开始在整个商场里疯跑，撞倒了好多人，也被撞倒过好多次，看到一个穿白色衣服的都要叫一声“哥”，拽住看看，那天隋祈青叫过无数声“哥”，手被甩开过无数次，被无数个人骂过神经病。隋祈青后来做梦还经常梦到那个场景，梦到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痛苦……那些穿白衣服的背影都不像隋一伟，可他找不到更像的了，他就只好拽住看看。最后实在跑不动了，隋祈青盘腿坐在地上看着身上又湿又皱还挂着吊牌的新衣服委屈地大哭，还边嘟嘟囔囔的边疯狂的扒衣服。有好些看热闹的偷笑着凑他身边听了听，发现他说的是“这身衣服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我不要这身，你给我换一身。”

大家就都觉得他是个傻子了。

最后隋祈青被俩保安强行按着穿好了裤衩，又被拖到了保安室，被强迫着穿了好衣服后他脑袋才清醒了一点，想到该给张世成打电话，让他赶紧派人过来。隋祈青又闹着看了监控录像，发现一个很像隋一伟的人从员工楼道里慢悠悠地出去了。隋祈青连忙顺着那条路找了出去，看着人来人往的路口又陷入了茫然，正呆站着忽然看到路边一个没腿的乞讨者冲自己招手，大叫自己的名字。

隋祈青快步走过去，“你怎么认识我？你见过我哥吗？！”

“见过，他是不是瘦得跟骨头架似的？他让我跟你说一句话，说让你乖乖等他回家。”

隋祈青连忙抓住他的手，“他往哪走了？！”

“这我怎么知道？拦了辆出租车走了。”

“车牌号呢？！什么样的出租车？！”

“没注意。”

“你！那你怎么认出我的？！”

“他给我看了钱包里的照片，还说你很好认，因为你又白又高，长得特好看。”

一听这句话，隋祈青眼泪又要掉，连忙忍住了，“他还说什么了？！没说他要去哪吗？！”

“他好像还嘟囔说他就是个大累赘，不能再拖累你了。他是不是长了什么治不好的病了？我就知道这些了，你快走吧，快去找他吧。”

“我求求你，你再好好想想，他还有没有……”隋祈青眼尖，一下子看到那乞讨者裤子口袋里露出了钱包的一角。隋祈青一下子就夺了过来，喝道：“这是我哥的东西！怎么在你这？！你对他干了什么？！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你别这样对他，别这样对他，他的身体受不了的，一阵风都能吹倒他……”

那人也吓坏了，“你别欺负我个残疾人，你还给我，这……这是他给我的，他不要了的。”

隋祈青充耳不闻，打开一看，里面有厚厚一沓钱和隋一伟的各种证件，还有一张买衣服的小票。里面的钱是隋祈青出门前刚给他放进去的，有多少隋祈青门清，隋祈青抖着手数了数，知道隋一伟一分钱没带……连俩人的那张合影也在……隋祈青又扯着乞讨者翻遍了他全身，果然又找到了隋一伟的手机。

等张世成派的人赶到时，隋祈青已经冷静下来了，跟他们说了说自己知道的情况，让他们赶紧去找，他自己却坐在乞讨者旁边一动不动，他没力气动了。隋祈青把身上所有的钱给了那个乞讨者换回了他哥的东西，然后就坐那跟他聊天，很有底气地说他哥走不了多远，也走不了多久，因为他哥有强迫症，一看不到自己就会很难受，他离了自己根本就没法活；还说小时候他爸妈来看他也是会给他买一身新衣服，等他换上新衣服沾沾自喜的时候他们已经悄悄走掉了，他太傻了，总是不长记性。

隋祈青坚信一个有病又没钱的残疾人走不出自己的手心去，自己肯定能把他抓回来，接着把他牢牢栓回床头上。可隋一伟还是走出去了，只留下了那句话，不自量力的以为那一句话就能锁死隋祈青，锁一辈子。

派出去的人找了一天，没找到，又找了一天，没找到，又找了一天，没找到……

期间隋祈青很听话，乖乖地在家里等消息，还跟来陪他的张世成和徐国香说完全不用担心，因为凭他哥的嘴皮子一定能想法子骗到吃的喝的，他肯定饿不到也冻不到，他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呢，活得比所有人都舒服。张世成和徐国香尽管都觉得凭他的身体状况要是没出事的话不会一点踪迹都找不到，但俩人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什么也不敢说。

除夕晚上，隋祈青盯着那几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看了好久，才夹起两个来吃了，吃完就去睡了，隋一伟不在，也没有人强拉着自己守夜了，张世成和徐国香不讲究这些，巴不得自己多休息会儿。那张大床上还扔着隋一伟走那天换下来的睡衣，皱巴巴的，隋祈青舍不得洗，上面还留着他哥的味道，隋祈青就拿过来搂着睡了。尽管窗外时不时会有几声模糊的鞭炮声，但隋祈青还是迷迷糊糊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个梦。他梦到自己还很小，还在隋家庄的那个小土房子里，他正拿着针一针一针地给隋一伟缝衣服。油灯很暗，他使劲眯缝着眼，认了半天才认出来这是隋一伟补丁最少的那件衣服，可自己还是故意给他洗破了好几个地方，因为他讨厌隋一伟穿着这身衣服去找香椿。现在，隋祈青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坏，要是他打小就做这种坏事的话，将来会对隋一伟做出更大的坏事来，早晚有一天会把隋一伟逼死。所以他想趁他哥没发现的时候，好好给他缝好，缝得他看不出来。千万不能让他哥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大坏蛋，他哥胆子小，会被自己吓坏的。

可灯光真的太暗了，隋祈青渐渐都看不清衣服了，他特别急。

“丑娃，你的手真巧。”

隋祈青一抬头，看到隋一伟就坐在自己对面，他正把下巴支在胳膊上笑着看自己。隋一伟还是十四五岁的样子，又黑又瘦，满脸稚嫩，可他笑的真好看，油灯也亮了，把他的脸照得又黄又亮堂。

隋祈青不敢喘气，想悄悄伸手抓住他，手刚一动就被隋一伟发现了。

隋一伟往后仰了仰身子，大叫了一声，“丑娃！把你的针拿远点，俺现在成了鬼了，被你的针尖一戳就没了。”

隋祈青吓了一跳，连忙把针线扔了，扔得远远的。想了想还不放心，就又捡起来插进了地里，还挖周围的土把那根针埋了埋，埋成了一个小坟头。隋祈青这才又坐回去，满眼小心地看着他哥。

隋一伟趴回了桌子上，坏笑着挑了挑眉，“你胆子那么小，打小就怕鬼，现在怕不怕俺？要是怕的话，就赶紧拿针尖把俺戳没了吧，俺就再也吓不到你了。”

隋祈青觉得脸上很湿，眼睛也很酸，但他舍不得眨眼，只能看着他一直摇头，“你不是鬼，你故意吓唬我的，你不是鬼，你别当鬼好不好……别当鬼，求你了，你可怜可怜我，心疼心疼我……”

“呀，都把你吓哭了！”隋一伟伸过手来给他擦了擦泪，又拿指头羞了羞他，“别哭了，你本来就丑，一哭更丑了。俺的小丑娃呀，你胆子这么小，跟只小兔子似的，哥哥真放心不下你呀，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