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周鹤青的提议,此刻他却有点懵了,想说什么呢?想说的可多了,想说我去找过你,想说我很想你,想说我错了,那么多纷杂的念头涌上来,他倒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开始说起。
徐闪亮却难得的有耐心,他站在高大的杉木下,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周鹤青。周鹤青却突然腾升出一种难言的羞涩和难为情来,他深吸一口气:“对于你家发生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
徐闪亮紧绷的肩膀徒然放松下来,他神情恹恹的,似乎是有些失望,但为了不让周鹤青察觉出他的情绪变化,他转过身背对着周鹤青继续沿着小道走下去,嘴里满不在乎道:“本来就没什么好抱歉的,反正也是我干的。你就想说这个?”
“不,不是。”周鹤青跟在他身后,猛地用拳头隔空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很是懊恼:“嗯……后来我去公寓找过你,刚好碰见了房东,房东说,这公寓是你租的。”
徐闪亮点头:“因为买不起啊。”说完又自嘲地笑笑:“就算是买的,这会儿也会被查封,没什么区别。”他像是为了缓解紧张,说的话多了起来,几乎是周鹤青每说一句话,他都会试图着接下一句,只不过句句带刺,势必要从周鹤青那里扳回一局。
“所以我把房子续租了,用你给我的三百万。”
闻言,徐闪亮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尴尬笑道:“钱给你了,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周鹤青说:“后来,我又去问黄问羽你在哪里,他告诉我你去了芬兰,我就马不停蹄地申请去芬兰访学交流。可是到了才知道,你不在。学校又不允许我提前回来还逼着我交学术成果,那边天寒地冻的,我每天就一个人吃饭睡觉上课写论文。你不是不知道,论文有多难写,我咬着牙拼了几个月才写完,又立马回国想要找你。后来我去过许多地方,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我很想你,想你想得整晚睡不着,想你想得心口空荡荡的疼,我知道我自己错了,我很后悔。”他故意用柔情蜜意的语调把自己说得惨兮兮的,想要博取徐闪亮的同情,面前的男生背挺得很直,肩胛骨翘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将他抱在怀里。
难得的,徐闪亮沉默下来,一语不发地朝前走。
周鹤青说:“可是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让你又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出现在这里,考上这个学校这个院系的研究生,是因为我?”
徐闪亮闻言瑟缩了一下,他飞快否定道:“不是。”
周鹤青就笑起来:“不是也没关系。”他料定了徐闪亮口是心非,心情莫名愉悦起来:“我说这么多,是想说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放开你的手,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徐闪亮却反问道:“你喜欢我吗?”
周鹤青赶紧道:“喜欢。”
徐闪亮轻笑了一下,冷淡道:“你说的喜欢,是你见了路边一朵小花,想要带着身边的喜欢。然后,过几天,你发现你养不活,花枯萎了,凋谢了,你就把它扔掉了,这也没什么可惜的。”
周鹤青张了张嘴,刚想说“不是的。”
徐闪亮却猛地转过身来直视周鹤青的眼睛,继续道:“然后我们和好,等到哪一天又出现了什么你无法掌控的事情,然后再分开,就当无事发生过?然后再等到你回心转意了,想起我来了,我们就再和好?”他恨恨地看了周鹤青一眼,那眼神几乎要将周鹤青的心给揉碎了。
“算了吧,周老师。”徐闪亮说,错过周鹤青想往回走。
周鹤青的手在虚空中晃了一下,似乎想要拉住闪亮,但最后止住了,只紧紧握成一个拳头放在身侧。他跟上闪亮,低声说道:“不会的,不会再这样了。”声音里似乎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祈求。
在和徐闪亮相处过的时光里,他哪里做过这个,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徐闪亮就做什么,如今角色一调转,他就有些手足无措,再没有了先前气定神闲的模样,念叨着:“我错了,我知道你还爱我。”如此之类的话。
兴许是看他这个样子有点可怜,徐闪亮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爱你一场不过是镜花水月,我爱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当年对我的救赎。我爱的是你保护我时的勇气,给予我的关怀。即便那个人不是你,也可以是别的其他什么人。可你并不爱我,那么我又在爱着你什么呢?不是我狠心,而是你放不下,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不是因为我对你还有留恋,而是我已经可以坦然接受这一切,我只爱我自己。”
他说完,仍旧徐徐向前走,可这一切是周鹤青始料未及的,一时间竟呆在原地,他有点抓不住重点,一听到“不是你,也可以是别的其他什么人”就心慌得不行,生怕真有什么人会取代自己在徐闪亮心里的位置,连忙几步上前,猛地抓住徐闪亮的胳膊:“不会的,你不会再找到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他的力道那样大,几乎要把徐闪亮的腕骨捏碎,闪亮挣动了几下,没能把手抽出来,正待发脾气,就听周鹤青道:“那么能给我一次追求你的机会吗?”
“什么?”徐闪亮没听清。
周鹤青笑起来,他看着徐闪亮错愕的表情,眼里涤荡出来的温柔几乎要将人溺毙:“我说,既然你对我没有信心,那么这次换我来追你,换我来爱你,我会用行动来证明我自己,直到你愿意相信我的那天,好吗?”
他说“好吗?”的时候,在徐闪亮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吻,便将他的手放开了,像是害怕听到否定的回答,三步并两步连忙从徐闪亮身边逃开了。
他走以后,徐闪亮一个人在树林里站了很久。从被周鹤青吻过的手背开始,热量一度弥漫到全身,他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那么一点点,胳膊仍旧麻酥酥的,被周鹤青吻过的感觉还湿漉漉的留在手上,他把那只手臂藏在身后,才红着脸从树林里钻了出来。
周鹤青就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开始追求起徐闪亮来,但终归碍着身份,不好在学校里做得太过分。所幸徐闪亮不排斥和他的接触,没有躲着他,已经比他想象中好太多。值得高兴的是,他终于被徐闪亮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至于那些说出来让人害羞害臊的短信,暂时还是不要告诉闪亮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徐闪亮他们班的课表,大概是买通了教秘,一天中总有那么个时辰会出现在徐闪亮面前,即便是不说话,匆匆路过,那也得刷个存在感混一下脸熟。头发是用发胶打理过的,衣服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就连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度数不太高的金丝边眼睛也是博好感的一件利器。
他只要从走廊上走过,就能引起那些女孩子咋咋呼呼的小声尖叫,说好听点是行走的荷尔蒙,说不好听的,就是正在求偶的公孔雀。可不就是正在求偶的公孔雀么,尾巴后面开了屏,可劲着往雌孔雀堆里凑。
有时候隔着人群只一个对视,徐闪亮就马上把视线移开,周鹤青就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做错惹徐闪亮不高兴了。
他是很想约闪亮一起吃饭的,但是徐闪亮出于“和同学们友好相处”的目的,拒绝了周鹤青的邀请。
可能是头一回融入这种正常的集体生活,徐闪亮每天都兴致勃勃的,和同学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块儿学习,一点也不觉得腻。他模样生得好,性格也不错,以至于走到哪里身边都叽叽喳喳围成一个圈,食堂的四人桌总是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根本不让周鹤青有机可乘。他就时常端个餐盘委委屈屈地坐在临近徐闪亮他们餐桌的位置上,西装革履的样子和平易近人的食堂一点都不搭。
有时候那些学生还会和周鹤青搭话,说些天气,客气话。也有女生大着胆子问周鹤青今年能带几个学生,自己能否有幸成为周老师的弟子,每每这个时候徐闪亮就把头低得很低,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无关一样。周鹤青就说些客套话,“很高兴”“你可以把简历发到我的邮箱”“一切听学校安排”“这个还要看情况”之类的,眼睛却盯着徐闪亮看。
下个月就要选导师了,因为他在芬兰的突出表现,学校今年批给了他一个研究生名额。他当然希望徐闪亮能选他做导师啦,可人家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这个兴趣。他每天都会查询邮件,可没有一封发件人是徐闪亮。
他们说话的时候,徐闪亮就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戳着饭粒。他吃得不多,至少没有和他在一起时吃得多。学校食堂本就好吃不到哪里去,又是这么一日三餐的,连个打牙祭的机会都没有。然后等同学们吃完了,他也就欢欣鼓舞地把搅合地乱七八糟的餐盘放回去,宣布自己吃饱了。一向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如今落得这个地步,想来也是不好受的,但他只是倔强地默默承受着,毫无怨言。周鹤青不清楚徐闪亮现在的经济情况,也不知道过去两年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只知道他瘦了,瘦得让人心疼,而他反而平白无故揣了人家三百万,想还回去,徐闪亮还不要,他就找机会想请他吃饭,徐闪亮就老说自己很忙。忙什么呢?一到晚上就没影了,问他他也不说,再问同学,同学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挨到周五,闪亮他们班下午没有课,所以中午一放学就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周鹤青到了食堂,发现徐闪亮跟前竟破天荒的空了座,连忙端着餐盘坐下去。他不敢离得太近,生怕自己又惹闪亮不高兴了,便远远地坐在闪亮对角线的位子,凑了个“临时拼桌”。
徐闪亮见有人坐下来,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吃饭。
周鹤青低着头,把大鸡腿夹到徐闪亮餐盘里,小心翼翼问道:“今天晚上你有空吗?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能请你共进晚餐呢?是牛排还是火锅,或者自助也行,不用给我省。”
徐闪亮用筷子把大鸡腿扎住,咬了一口:“晚上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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