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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动了他猩红色的披风，血海在他身后烈烈飞扬。他唯一的那只眼睛专注地看着Loki。让这一切结束吧，他想，放过我吧，我也放过你。

Loki在战场上迎接他。他仰起头，看着Thor身披万钧雷电，缓缓降落到他身前。像之前无数次一样，他脸上露出轻蔑的嘲笑，像之前无数次一样，他将手中的武器刺向Thor。唯一和之前不同的是，Thor没有躲避。他缓慢的降落骤然提速为迅速的冲刺——

他把自己刺在了Loki的权杖上。

有那么一瞬间，战场上变得很寂静。风停止了，雨凝固了，乌鸦停下了扇动翅膀的动作，血河不再流动，雷声戛然而止。只有一道闪电，在那个瞬间照亮了一切，曝光了一切，把雷神之死定格成一幅惨白与猩红交错的画卷。在这幅画卷里，雷神的姿态是自愿的、快乐的，而邪神却惊讶极了、痛苦极了，好像被权杖贯穿的是他自己。

接下来，时间回来了，声音也回来了。Thor铿锵落地。像之前无数次一样，雷神为邪神而坠落了。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Loki后退了一步，而他前进一步，任凭那根在他身上开了个大洞的权杖凶险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他甚至开始笑了，低低的、隆隆的笑声掺进雷声里，震动着和他的心脏一起颤抖的凶器。

他开口了。

“Loki，”他说。对他而言，这个名字是他唯一懂得的诗歌，而Loki是个出色的诗人，他会读懂这一个名字里蕴含着多少难言之痛，“你这个小蠢蛋，你不该走这一步。你以为你快要胜利了，却忘了胜利的前一刻才是一场战役最危险的时刻。”

“哥哥。”Loki呆呆地说。他看上去害怕极了。在他们小时候，每当Loki觉得自己不被爱，或者每当他的恶作剧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后果，他都是这样一副表情。他愣愣地含着泪，要Thor抱住他、保护他。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他以为他下定决心，就不会感到痛苦了。可亲眼看着Loki流泪，他还是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

透过模糊的泪眼，他最后一次注视着他的Loki。他说出每一个词都像是在吞咽着火辣辣的刀刃。

“你一直都知道该如何杀掉一个神，”他开始一点一点把身体里的权杖向外拔，“只是你一直都太感情用事，”他的双膝轰然跪地，“你太爱我了，你这个傻瓜，你太爱我了——”

Loki也跪下了。也许这是他第一次跪在他面前，而没有觉得愤懑不满。因为在这一刻，他们彻彻底底地拿彼此没辙了。他们终于彼此降服了。

Loki捧着他的脸，狂乱地亲吻着他，“你不许死，你不许死！我会复活你的，我会为你献祭，我献出我的眼泪、我的血液、我的爱情，我要你重回人间。你曾经怎么复活我，我就要怎么复活你——如果你逃到英灵殿，我也要追过去，把殿里闹个天翻地覆，”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调越来越尖利，终于猛然哽住了——他怕极了，忍不住嚎啕出声；他大哭着威胁，“你知道我说到做到！你别想死！别想离开我！”

Thor用力地吻着Loki，轻轻说，“来不及的，Loki，你来不及复活我了。你知道神死前的诅咒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除了另一个神的死前祝福之外，没什么能破掉我现在即将说出的诅咒——”

Loki张开嘴，似乎想要尖叫，但他发不出一点声音。就像凡人在海啸或山洪前束手无措那样，他在Thor必死的决心前也束手无措。他紧紧捂住Thor的嘴巴，但雷神的死前诅咒是云间的雷电，无论他怎么阻止，都会响彻云霄。

“我，Thor Odinson，诅咒我自己，”雷电交加中，Thor和Loki死死对视着，“在我死后，肉身立刻灰飞湮灭，而我也绝不会踏入英灵殿——我选择踏入轮回。Loki Odinson，你挺好了，我选择踏入轮回，一次又一次降生为你最轻视的凡人。而在每一次轮回中，我都会是天生的聋子，我将永远听不到你的谎言和诺言，你的银舌头再也没法毁掉我的理智了。”

从来没有神胆敢给自己下这样恶毒的诅咒。成年人无法忍受自己拥有金鱼的记忆，婴儿的力气，就像神无法忍受自己拥有凡人的躯体和寿命。

他湿淋淋地躺在地上，胸前的伤口不断地涌出鲜血。即便雨水在不停地试图稀释一切，但那儿仍旧血红一片，散发着腥味的污血沉积在他盔甲精巧的纹饰凹槽中。两只手摁在伤口上。Loki修长、洁白的手，拢着淡淡的蓝色光引芒，在试图治愈他，试图止住耗尽天神生命的血流。他古怪地笑了一下。

他积蓄起了最后一点力量，要把他最后的誓言说出口。

“……又或者，我将降生为怪物，口不能言，毫无智慧，只会为所有的神族敌视，被所有的神族狩猎，在荒蛮之地流光最后一滴血，巢穴被彻底摧毁，子嗣被屠戮殆尽，头颅则被砍下作为装饰……”

“闭嘴！闭嘴！闭嘴！”Loki声音里都是哭腔，“如果你胆敢生为怪物，我一定要活生生剥下你的皮！你说你不会输，但按照你这愚蠢的计划，你输定了，还会永远输下去——”狂乱的吻，落在雷神的额头上、眼皮上、脸颊上，最后才小心翼翼落到嘴唇上，“活下去，你这蠢货，活着——闭上你的嘴，收回你的话——”蛮横的命令渐渐退步，跪地，成了瑟瑟发抖的祈求，乞求着怜悯和爱情，“哥哥，我求求你，别这么对待我，我会疯的——”

“你已经疯了。”聋子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弱而坚定、多情而无情，“你的手里已经没有筹码了。”

他想说：你最大的筹码已经被我取走了——我自己的性命已经被我取走了。你别无选择，只能一败涂地。他感到极其疲倦，那是他生平从未体会过的彻彻底底的筋疲力竭——他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他的力气只够去回应落到他嘴上的最后一个吻。他的挚爱粗鲁地把舌头伸进他嘴里，同时妄图用自己的寿命折算、偷渡给他。但那都没用，一切试图挽留他的努力都是白费功夫，他的话会句句应验——

他闭上眼睛。他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踏入了轮回。他一次次重生，一次次死亡。

这一次的生命中，他是聋子。

雷神死去了，而聋子从睡梦中醒来。

在聋子短暂生命的最后一天，他并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他睁开眼，抱紧Loki，像是抱紧了自己失落梦境中的一切。Loki冷冰冰地靠在他热烘烘的怀里。

“给我讲个故事吧，”他仰头看着聋子，要求道，“说点高兴的。”

聋子想了想，说道，“在我小时候，有一个幻想朋友——好多小孩儿都有幻想朋友，不过他们幻想的大多是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小男孩或者小女孩，可在我的幻想里，那是一条蛇。绿色的蛇。像你的眼睛那么绿。我从小到大都很喜欢蛇，所以我让它绕在我的脖子上，盘在我的胳膊上，在我的被窝里跟我一起睡觉。它的两颗小牙尖尖的，可爱极了。它第一次出现是在我父母的葬礼上。那时候我难过得要命，一边哭一边在路上走，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我走到树林里，坐在地上，茫然地打着嗝。然后它就出现了。它从一根树枝上探下头，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它在我额头上碰了碰，我猜那是个吻。我伸出手，它乖巧地落在我的掌心上，”聋子伸出手，做出捧着的动作，“那之后它就一直陪着我。它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礼物。直到我遇到love，它才离开。”

Loki眼睛里留下眼泪。他笑了一下，冰凉的手指抚摸着他，像蛇在他身上蜿蜒。聋子也忍不住笑了。

忽然，Loki的神色变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聋子虽然听不见，但他看到了光——红色和蓝色的光，交替闪烁着，把他们的卧室变成了惊惶的警笛。他猛地坐起来，把窗帘掀开一个小角。他看到了十几辆警车，把他们地屋子团团围住。

他们知道凶手是Loki了，聋子想。他们来抓他了，聋子想。

Loki把一把陈旧的小刀塞到他手里。他握着聋子的手，而聋子握着刀。Loki祈求他，“快，哥哥，杀了我，杀了我，别让他们带走我！”聋子能感受到警察闯入了他们家中，让地板和床铺都因为沉重的踏步而开始隆隆震动。不行，这个决定太草率了，他还没有和Loki正式告别。他们需要一场很漫长、很漫长的告别——可是来不及了，他们来到了卧室门前，甚至立刻就要破门而入了——

Loki抓着他的手，他的手握着刀。不知道最终是谁用了力，刀深深插入了Loki胸膛中。聋子能感受到Loki的心脏被刺破了，那种饱满鲜活的感觉顺着刀刃刀柄灌入他的手中，像是他的小蛇在他的掌心游走。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聋子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Loki张开嘴，眼睛因为舒适而眯起了，那表情和高潮时一模一样。他苍白的面颊瞬间有了血色，像是上万年的噩梦终于结束了，他醒来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软了下去。

“等着我，”聋子许诺，“我马上就去陪你。”

Loki却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不，”聋子看到他说，“我会死亡，而你会永生，这是我给你的死前祝福。”

聋子抬起头环视四周，发现一切都消失了——警察消失了，红蓝相间的警笛消失了，他们的卧室消失了，整个小镇消失了——他们在一片旷野之中，唯一存在的，就是他插入Loki心脏里的小刀。这一切都是幻境。这一切都是Loki为引诱他杀死自己而创造的谎言。聋子目瞪口呆。

“比神的死前诅咒更强大的，唯有另一个神死前的祝福。所以，我祝福你，雷电之神，Thor Odinson，立刻重获你的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