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唇凉凉一笑:“找苏时初?——地府里没有苏时初。”
孟婆叹了口气,张嘴想说些什么,眼眸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又垂下头,手指在桌上敲着,开始喊下一个鬼魂。
我看到她淡青色的裙角被风吹的飘飘荡荡,美好的像人间阳春三月天……不知道我有多久,多久没晒过太阳了。
我攥紧手心,慢慢慢慢往回走,眼前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人间一天,地府一年,这一次轮回,却不知又要等到哪年哪月。
旁边的鬼差小五朝我搓了搓手,我会意,从袖口掏出这一年的阴俸递给他:“这次的蜡烛他很喜欢,有劳你了。”
他龇龇嘴,露出几颗残缺不全的黄牙,模样丑陋不堪,我转过身,胸口忽而止不住的痛——再怎么蒙蔽自己,我不也是这副令人作呕的躯壳么!
不管是不是苏时初,我都不再是苏时初了。
小五掂了掂手中的分量,张口喊住我:“哎我说,要不你就跟他直说了呗!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我都替你难受。”
“这都几辈子了,总这么找你,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得不到我的回应,他忽而语调一转,冷笑道:“这鬼魂当真固执,倒不如收了也让他做鬼差,你也好有个伴儿,从此与你做个鬼差夫夫,岂不美哉……”
我心头气血狂涌,回身怒喝:“滚!”
他根本不在意似的,哼了一声,继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我们这些末等杂役的阴俸本就少的可怜,多数鬼差都存来孝敬引渡史,好让自己早日升官脱离这个下等狱府,只有你——”
他仿佛因耻于理解而变得恼怒,冲上来掰住我肩膀,恶声恶气道:“年年从我这儿买蜡烛,还偏要大红色的喜蜡,你说说,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脑中轰然一声响,拼尽力气甩开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觉舌干涩,什么也说不出口。
小五见我这副模样,被甩到地上也不生气,反倒得意洋洋地又攀上来,讥讽道:“人家在人间吃好喝好,不知道怎么快活,你倒蠢得厉害,巴巴地死守在这黑不见底的阴间,你喜欢他?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攥紧手心,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他哈哈笑了几声,语气忽然变得凄厉,嘶声喊道:“如今,你还不是跟我一样!哪儿也去不了,哪儿也去不了!天长地久,那是说给人听的!你是个鬼差,一个生不能死不得的家伙,还妄想什么爱情?!你要是有本事,就去跟他说呀,说你就是苏时初,你就是他要找的那个美男子!看看他会不会觉得恶心!!!哈哈哈,哈哈哈……呕!”
我憋红了眼,正要回去跟他打一架,引渡史走了过来,看了眼躬着腰呕吐的小五,又转向我,抬起眼角轻蔑道:“今儿真是稀奇,痴情种子凑一块儿了。”
说完抽出腰间的鞭子给了小五一下,要笑不笑道:“赶紧吐,吐完干活去。”
他使的力气并不大,小五却颓然倒地,只余了一双空洞死寂的眸子紧盯我,忽又若有似无地笑了下,轻轻吐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恨?我却从来不曾恨过他。
我摇摇头,苦笑道:“我跟你不一样。”
小五坐在冰冷幽黑的地上,惨然问我:“哪里不一样?你有喜蜡,我也有喜蜡;你保那人不受地府酷刑,我也保他不受酷刑……”
他说着,早已干涸的眼角居然落下两行泪来。
“为什么到头来,却是我自作多情!他原来……他原来早就不记得我了。”
“他推开我。”
“他骂我骗子。”
…………
小五闭上眼,抱着自己颤抖的肩膀,一字一句、怨恨至极道:“他说我恶心。”
我听了这话,只觉心中无限苍凉,我是个鬼差,今天是,明天是,后天也是。恶心也好骗子也罢,我别无他选。
站在原地叹了几声,却也不再怪他,这世间的情爱,说到底不过得到与得不到之分。即便得到,也总有失去的一天。若真想要长长久久——做了鬼差,岂不正了了这桩心愿?
他以后会明白的。
奈何桥一眼望不到尽头,是非恩怨旧爱情仇,在我眼前全是稀里糊涂的一片,我浑浑噩噩不知所归,等值夜的鬼差来撵我,我才发觉自己已经在桥底蹲了一天。
我缓缓直起身,膝头酸胀难忍,脚步一顿差点摔下去,那鬼差连忙上来搀住我,语气急躁道:“你看点儿路!在地府住了这么长时间,还连路都走不稳!”
我拂开他的手,张嘴想对他说谢谢。他见我要开口,赶紧摆摆手笑道:“别说别说,说了我也听不懂。”
我浑身一震,只觉心脏要炸开来,两只眼睛瞪住他嬉笑的脸,拼尽力气问他:“为什么?”
他仿佛不能置信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次,嗤笑一声道:“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你的舌头……”他拉起我的手放到我嘴边,嘲笑道:“你倒是摸摸,你还有舌头么?”
你还有舌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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