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谢芝, 那一日护驾受伤,将养得好了些, 便被宋执澜顺势提拔进了中书省。
朝中事务一应稳妥,宋戎留下的旧部骁勇善战,战事月余已平, 得胜的捷报就放在他的书桌上。
他才亲手誊抄了一份,叫人往摄政王府送过去, 也不知能不能叫那人亲眼见到。
想到陆璃或许正看着自己抄给他的捷报, 少年天子的眼中就隐约透出些暖芒。
再晚些就是登基大典的时辰了, 宋执澜的身上是礼部新赶制出来的吉服,旧的那一件到底没人敢烧。确认了陆璃尚在人世, 他便也不再执着,只是着人仔细收好了,偶尔便会取出来看看。
时常提醒着自己,处事绝不可过激,决断绝不可草率,那人煎熬着心血教给他的每一件事,他都会好好记在心里。
皇上说要找自己说话,却只是一言不发地一味走神。谢芝无奈浅笑,陪着他慢慢往前走,放缓声音开口。
“皇上将登基了,若是再走得远些,到时候找不到人,内侍们怕是要急得撞墙的。”
他有意将语气放得轻快,宋执澜眼里便也显出一点笑意,淡声道:“那便叫他们去撞墙,整日里管着朕,还不够啰嗦的。”
“他们也都是为了皇上着想,虽说朝堂诸弊待整百废待兴,可也总要慢慢来。总是不眠不休夙夜辛劳,早晚是要支撑不住的。”
谢芝温声浅笑,缓声劝着他,见他只是沉默不语,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将话头引开:“臣今日,去了一趟摄政王府。”
黑沉的眸底果然倏地亮起光芒,稍显急迫地转身,却又惦着君王威仪,稍顿片刻才道:“如何,皇叔——可还好么?”
“不大好。”
谢芝有意顿了一顿,见着眼前的少年天子急得几乎就要发作,才继续轻笑道:“我见王爷的时候,王爷才从后厨出来,脸上身上都是面粉,袖口还有烟灰,实在丝毫没有皇室威仪……”
悬起的心倏地落地,宋执澜哭笑不得地重重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一拂袖,唇角却已敛起些微弧度:“明日叫御膳房过去几个人——”
话音忽然一顿,心口便空下来。
今日就是登基大典,那人留到现在,大概也只是想要亲眼看着自己登基,然后就会离开了。
离开又有什么不好。他已很累了,这些年都独立支撑着几近倾颓的朝堂,如今已交到了自己手上,怎么就不能叫他好好去歇歇,去散散心,去看看他好不容易护下的大好河山。
用力攥紧了拳,深吸口气,长长呼出来,将最后那一点不舍遗憾也尽数驱散。
身后传来内侍急惶惶的喊声,谢芝微微挑眉,揣了袖子望着他不出声。宋执澜哑然轻笑,拂袖回身:“走,回去罢。”
他是会来看着自己的,要叫他看到自己很好,叫他很放心才行。
庄重的祭礼古乐传遍整座皇城,身着吉服的少年天子登上皇位,授传国玉玺,接百官朝贺,万民拜服。
祭告宗庙社稷,焚香祭天,大赦天下。
城角,清俊身影遥遥而立,目光落在英姿勃发的年轻帝王身上,眼中终于显出欣慰释然。
身后山呼万岁,恭贺如潮。苏时转身策马,迎上身旁沉静温笃的目光,眼中掠过清朗笑意,马缰一抖,已率先朝城外走去。
宋戎哑然轻笑,忙催马赶上,紧随其后:“清光,你不常出京城,可认得路?”
马上之人勒缰侧身,眸光清亮,终于绽出少时般耀眼华彩:“纵马而已,何必认路?”
宋戎微怔,还不及反应,清亮马嘶已响在耳畔,那人策马扬鞭,马蹄清脆,矫健如飞。
乾坤琉璃色,碧宇凝清光。
豪气顿生,宋戎朗笑一声,用力一夹马腹,骏马长嘶奔腾,与他并辔而行。
何必认路,眼前俱是大好河山。
*
两人这一走,就在外面待了两年。
还是苏时忽然想起小皇帝大抵到了及冠的年纪,才后知后觉地拖着宋戎往回走,紧赶慢赶,堪堪在皇上寿辰那一日回了京城。
摄政王府的礼单被扣到傍晚,才终于随着源源不断的贺礼一起送了上去。
两年来,朝堂已被整顿一新。繁冗官制一应裁撤,又大力选拔青年才俊,京城比起先代愈加繁华,连行人脸上都透着由衷的富足安乐。
天色暗下来,花灯就被支了上去。
皇上过寿,按理是要支满城花灯的。人们好不容易盼着太阳最后一丝光芒落尽,夜色伊始,五彩流光便一瞬亮起。
满城灯火,举目繁华。
宋执澜依然坐在书房,翻阅着桌上的奏折,时而落下两笔,显然丝毫没有要过寿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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