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焕却并未轻信。郁苏被他上下打量几番,只觉鸡皮疙瘩都要被激起来。萧焕神色不变,再开口时声调中甚至带着点笑意。
“郁苏……”他把这个名字放在唇齿间琢磨了一番,哼笑一声。郁苏抬头,只觉凛冽。“你是不是还要说,这笔如何出现在你身边,你也不知?”
这倒是真的。但郁苏眼下是万万不敢如此说。那萧焕一双眼盯紧了他,却又似没在看他。他不自觉又往后靠了靠,可身后已是抵住了一片白墙。对方这时却伸了手出来,两指钳住他的下颚,强迫他仰头与自己对视。
“我今日便告诉你,此笔名唤醉珠,乃是本宫祖师所创,是本宫珍藏之物,”萧焕紧捏着他的下巴,凑近了直直望进他眼里,“二十年前我将其赠与一友人,他早就死了,当着我的面下了棺,这支笔应该长眠在他棺内,你究竟从何而得?”
叶青在一旁听得心中纳罕:前日师尊还说与那朋友失了音讯,怎么今天就成了阴阳两隔了?
郁苏不知其中矛盾,只觉自萧焕身上迸出一阵慑人的威压,死死攥住他的感官。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呼吸,仿佛四肢百骸都被紧紧箍住。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来,他伸手去掰那人的指节,对方却加重了力道,甚至整个身子都倾了过来,一双如冰亦如火的眼眸仍是眨也不眨地逼视着他。呼吸时的气息喷在他耳垂边上,有种莫名的痒。
叶青站在一旁,不知为何觉得有点尴尬。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清了清嗓子:“咳,那个……”还未说完,却见萧焕主动松开了对方,整整衣服站起身来,将刚刚那压迫感收得一干二净。
郁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简直要气笑了。他此时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语气硬邦邦地开口:“宫主既然不信,我也无话可说。此笔来历我确实不知。既已归还贵宫,要如何处置都任凭宫主。”
叶青心中一惊,生怕自家掌门真要把他关起来拷打一番。萧焕面上却不见丝毫愠色——虽然也没什么喜色。
“你内伤未愈前就休养在这里,让大夫给你排毒。宫中除了禁地密室,也可随意走动,毋须觉得束缚。伤你的人若是敢找上门来,让他们直接找我便是。此事你不必再管。”
郁苏本能地张口想要婉拒,又被对方干脆回转的背影噎了回去,只得收了脾气,起身叩谢。
他低着头,只觉得奇怪:这萧焕方才还咄咄逼人,如今却这么体贴,不知意欲何为。
第4章 第 4 章
4.
白鹿宫掌门在试剑大会上力战群雄,拿得头榜,其他弟子成绩也很是喜人,宫中人士自然要热闹一番。只因刚从山下回来时琐事繁多,这才将酒宴往后推了数日。
郁苏裹了厚厚一层外衣,还是觉得冷。未过重阳,这白首山竟已经落霜了。他披着外裳在庭院中走动,宫中弟子都正忙着,扫地张灯,摆桌设酒,气氛如同过节。他在这里住了几日,与不少小辈都混了个脸熟,此时闲来无事,遇到能帮上忙的便上前打打下手。
他本以为这白鹿宫的人都是如同萧焕给人的印象一样,冷冰冰的,没烟火气。没成想玩乐起来也是十足的放得开。萧焕自然是众星捧月般坐于殿中座首。来贺他的人不少,一晚上都忙着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几坛酒见了底,也不见他有多大的醉意,只一双眼如洞天石潭,青冥浩荡。
郁苏只凑热闹坐在了角落的一桌,专注夹菜吃,并不喝酒。同桌的人笑笑闹闹,过了亥时,便倒成一片,杯盘狼藉。筵席俱散,夜风飒飒,郁苏披上外氅,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居所去。他手里提了盏纸灯,幽幽火光在夜里便显出一丝暖意。从饭厅到自己住的屋子要转好几个弯,他绕过几处亭台,途经一处庭院外,却听里面隐约传来铮然舞剑之声。他心中一动,原地驻足,细细听了一会儿,但听得那剑光呼啸,锐声铿然有力,仿若凭空将天地劈出一道裂痕,海滨分作两处生,震荡不绝。
他不自觉地凑近了,站到那院墙门口往里望去。里面舞剑之人正是萧焕。秋夜起霜,他却只着一件月白薄裳,一手执剑,手腕飞快翻转,光影间剑意凛然,寒光照铁。气势竟似万里风雪作昆吾,轰轰混混乾坤动。他不禁叫了声好。那厢萧焕挽了个剑花,便收剑至背后。他顺手从院中桌上捞起坛酒,将酒封掀了就灌下去。郁苏见了不觉皱眉,脱口道:“黄汤伤身,宫主方才还没喝够?”话已出口,才觉出不妥,这语气未免太过不敬——不知怎么就这般口无遮拦了。
萧焕却没计较,喝完那坛酒,便从座上又拎出一把剑,朝郁苏扔过去。郁苏抬手接住,握在手中出鞘打量一番,只见其剑身修长,刀刃锋而润,似有光华荡漾,剑柄如同温玉,握于手中,甚至有暖意。他心中一喜,笑道:“宫主,这么好的剑,拿在我手里不怕暴殄天物?”
萧焕道:“给了你,你便拿着。”复又抬手举剑,指向郁苏,示意他拔剑过来。
郁苏挑眉,故意打趣道:“宫主,我可是内伤未愈,体内还有余毒,你这样岂不算是欺凌弱小?”
萧焕嗤道:“那七星镖上的毒又不是无解,我叫叶青每日给你调息,你好了几成,我自然心中有数。你若怕我伤及你,只比剑招便是。”
郁苏笑道:“那便得罪了。”说罢,手中剑铮鸣一声,豁然出鞘,直直向萧焕袭去,果真是一丝内力也不带,只凭剑法。萧焕手中剑与他纠缠在一起,见招拆招,两柄利器相互撞击,发出刺耳的锐鸣。如此过了十□□招,不过半晌,郁苏心下惑乱,只觉这剑使起来太过顺手,仿佛是为自己量身而造。那萧焕一招一式也与自己颇有默契,如同两人早就这样比试过千百次。疑惑之时,萧焕又是一剑送到,他连忙打起精神横剑一挡,同时整个上身往后一折,腰部使力,翻了个身。对方却突然变招,飞快收剑,又扫向他下盘。郁苏忙着躲闪,脚下一个趔趄,往后栽去。萧焕伸手去扶他,却被惯性拉了一把,仓促间一手握住郁苏的腰,将剑尖瞬间调转方向,横在他颈间,身体相叠抵在墙上。
郁苏腰被他紧紧环住,只觉全身发麻,连后背猛撞在墙上的痛楚都不甚明显了。他脖上还架着那人的剑,试着抬眼去望萧焕,却见那人也正看着他,二人距离极近,彼此的鼻息都绕在一起。这般沉默对视片刻,他无端觉出点旖旎的气氛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份尴尬,萧焕手突然一松,手中的剑铛地一声落地,他整个人随之凑上来,握在郁苏腰上的手紧了几分力道。两人鼻尖相抵,郁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对方的眼里盛了一汪澄澈的泉,说不出话。
萧焕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好像说了两个字,郁苏没听清。他今夜分明没喝酒,此时却像是大醉了,还有点淋了细雪般的冷,眸子里恍惚着,只有萧焕的眼和满地清霜。萧焕微微低下头来,嘴唇逐渐靠近他的,郁苏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下一秒却没有想象中的柔软贴上来,萧焕身体一沉,头埋在了他肩窝处,维持着抱住他的姿势阖上眼睛,似是睡了过去。
郁苏被他这么一砸,瞬间清醒。脸上仿佛烧起来。他在心中暗暗唾了自己一口,又去看萧焕的脸色,满面疲惫,怕是今夜喝的酒太多,方才没显出来,现下被风一吹,这便醉了。他心中暗叹一声,这白鹿宫宫主的眼睛太过好看,差点就栽了。
反手扶住对方的肩膀,他试图将人撑起来拖回屋里。刚刚撑起半个身子,却又听得萧焕口中断断续续呢喃着什么,反复不停。他好奇心起,低身凑近了去听——像是个人名。
“明秋?”郁苏心中咂摸了一下,情绪有点复杂。这么一想,方才萧焕那般反常举动,难不成都是醉了酒,认错了人,胡乱做的?
他颇不是滋味,想嘲自己一句自作多情,又觉得也没什么所谓——又没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萧焕还在念着那个名字,声调竟是发颤的,似有千般不可与人言说的惶恐和眷念。
郁苏权当没听见,将他一步一步拖回房里,褪下鞋袜又搭上被子,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看到了萧焕这般醉态,明早对方醒过来,会不会活剐了自己?
第5章 第 5 章
5.
郁苏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二天,还未等自己躲萧焕,对方却提着剑直接来找他了。
萧焕宿醉一夜,晨光大亮时还头痛得很,连带着阴沉着一张脸,吓得一路上见到的弟子都莫敢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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