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哭声远比孩子中气十足,斐川被他哭得脑仁发疼,一时间简直无可奈何,他看向立在床边的唐了想问孩子是男是女,靳嵘则哽咽又倔强的非要唐了先出去。
斐川一辈子都忘不了靳嵘在初为人父之时的狼狈模样,又丢人又可爱,温馨的让他日后一想起就眼眶湿热,他总觉得那一瞬间是老天对他的最大眷顾,他有爱人有孩子,自此之后的三口之家,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完整了。
孩子是男孩,非常正常的男孩,除去一个还没发育的小芽儿之外两腿之间干干净净的什幺都没有,靳嵘扒开襁褓跟他说的时候斐川还不信,非要自己撑着身子起来看上一眼才放心,他怀了这个孩子九个月,每一天都暗自提心吊胆着,只有亲眼见到的时候才能真的如释重负。
“像你,小斐……孩子很像你,特别好,我们的孩子……像你,特别好,真的。”
刚出娘胎的孩子哪能看出日后模样,靳嵘抽噎着念叨着幼稚又执拗的言语,他单手抱着自己不足月的儿子,一手抓着爱人瘦削的五指,他这一辈子都再也没有哭过这幺凄惨。
“男孩就好,不过……不能像…男…就不能像我啊……男孩要像你,像你才对……”
斐川指尖微乎其微的顿了一下,他扯出一个哭也似的笑容,面上被药性烘出来的红潮渐渐褪去,他陷进枕褥想要在筋疲力尽之后补一个长长的觉,他还想叮嘱靳嵘要去给孩子找吃的,可他合眼的时候看见是唐了过来抱走了孩子,他的爱人仍旧跪在床头望着他,刚毅如山的面容泪水狼藉,斐川无奈的合上眼睛,只能随他在这种时候任性一回。
孩子的名字是隔天才定下的,斐川虽然力竭体弱,但精神还好,产后第二天晚上便能清醒一会和靳嵘说说话,他想得名字是靳宸,北辰所在,星天之枢,靳嵘本想让孩子跟他姓斐,斐川没力气跟他争,只能摸索着去拧了他两腿之间的软肉让他别跟自己犟。
靳嵘抽着凉气紧紧贴着他的面颊,孩子的名字又被靳嵘添了一个远字,斐川在心里念叨几遍还觉得靳嵘难得有了些文采,靳宸远,星河渺渺,天高地阔,这个孩子的确寄托着他们最美好的愿望,自由肆意,纵横天地。
唐了去找了牛乳喂,孩子虽然早产但却很健康,牛乳喝下去不吐奶不打嗝,该吃吃该睡睡,不哭不闹,几日下来褪去刚出生时的红斑,依稀能看出些眉清目秀的轮廓,靳嵘却很少去抱那个孩子,来回十几日下来一直是唐了和闻徵轮流照顾着。
斐川恢复的慢,下身每日都会排出淤血,床单隔几个时辰就要换一次,阴道撕裂的伤药是靳嵘来上,敷在腰胯腿根镇痛修复的草药糊也都是靳嵘来,斐川隐约觉得靳嵘似乎是对这个孩子有敌意,但他又担心是自己太过敏感,只能在自己稍稍见好的时候拜托唐了夜里把孩子抱来他这看看。
第37章
靳宸远身上裹得小被子是今年长安市面上最新的面料,靳嵘一针一线的学着缝,斐川一会嫌他缝得针脚不好,一会又嫌他棉花放得少了,硬是逼着他拆了缝缝了拆来回折腾了三四次。
孩子因为早产所以身形不大,小被子裹着一兜就能遮去大半张脸,靳宸远半月不到就已经能看出日后的稳重样子,他很少哭闹,一般年幼的婴孩一旦离人就会害怕哭叫,他却是只有饿了才会哭两声。
唐了整日照看着他,尿布只要一脏就肯定是第一时间换,说起来靳宸远的尿布全部是斐川亲自剪裁得,都是靳嵘从前的旧衣服,有的是补过多次太破旧,有的则是款式太过死板简素,斐川嫌靳嵘穿着显老,借着给孩子准备尿布的机会,斐川悄悄拿着剪刀把他看不顺眼的那些衣服全都剪了个干干净净。
斐川身体恢复的比较慢,但精神状态还好,他下身比寻常女子伤得要更惨烈一些,腰胯部位的骨节同预想中的一样伤及根本,雌穴撕裂的程度也很严重,十几天的时间里他下身的淤血一直没排净。
分娩本就是一件极其消耗体力的事情,斐川双身血亏的症状一直有,好在他身在万花谷,眼下又是夏天,即便有点风也是暖洋洋的不会冻伤筋骨,他的药和饭食都是闻徵亲自定得方子和食谱,斐川底子不好,补药的剂量必须掌控好,只能用温性的方子慢慢进补。
斐川身上倒一直是干净的,靳嵘先前打听过坐月子的时候不能洗澡不能洗头,可斐川日常起居上原本就有点小洁癖,要是当真一整个月都不能清洗肯定要难受,他一连问过闻徵和其他几个精通医理的万花师长,确认了只要是不受凉简单的擦洗也是可行的。
他隔几天会帮斐川擦一次身子,热水浸透帕子,他帮斐川擦身的时候会很小心的用上一点内劲催动体息,他身上热乎乎的,斐川蜷在他怀里就不会受凉,尽管他到最后总是会自己燥出一身汗以至于不得不出去冲凉水,但他还是欣然接受。
靳嵘在这十几天里算得上无微不至,无论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药膳的滋味不会太好,斐川整日躺着连坐都坐不起来,脾气和胃口都有所下降,靳嵘总是不厌其烦的哄着他喂饭喂药,斐川胃口最差的那几天他特意连夜跑了一趟长安,睡眼惺忪的掌柜小厮险些把他当成打家劫舍的土匪,他拎着厨子和帮工逼他们在天亮前蒸出一笼糖糕,然后又骑着乌骓赶在斐川傍午起床之前送了回去。
斐川歇在落星湖边,同门人来人往的走动频繁,靳嵘骑着乌骓百里加急赶回来时不少人都对他频频侧目,很多人当他是有什幺急事从谷外赶过来,靳嵘虽然忙得生了些胡茬有点憔悴,但他看上去,尤其是滚鞍下马的时候还是异常英武。
来来往往的万花弟子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特意去看他两眼,他拎着一摞油纸包急三火四的进院,眼尖的小弟子认出那是长安有名的糕点铺子便奶声奶气的嚷嚷出来,自此尽管大多数人都不清楚斐川的情况,但靳嵘疼媳妇的好名声却在谷里传了一段时间。
然而靳嵘唯独不跟孩子亲近,唐了和闻徵轮流带着,靳嵘会帮忙煮牛乳做米糊,脏掉的尿布他也会洗,但他从来不主动抱这个孩子,斐川精神短,只是偶尔能看孩子两眼,他只有在斐川要见孩子的时候才会从唐了怀里把靳宸远接过来,等斐川看过逗过他就会立刻还回去。
靳嵘心里这道坎在几个月前就已经铸下了,他亲眼看见斐川生产,亲眼看见斐川的下身撕裂至血肉模糊,他很抵触这个孩子,哪怕靳宸远的眉眼间已经能看出与他和斐川都相似的地方,哪怕这个孩子在他怀里的时候总是傻兮兮的笑着,从不哭闹。
唐了和闻徵忙了十几日,斐川稍一见好就想自己看一天孩子让他们歇一口气,靳宸远被唐了裹在小被子里送进来,软乎乎的小脸蛋上还带着明显的口水印,斐川倚坐在床头小心兜住自己的骨肉,早产的孩子份量不重,他身上虽然没有力气但勉强能抱上一小会。
靳宸远的木头摇篮也被唐了搬了进来,靳嵘那枚狼牙兵符被斐川挂去了摇篮顶上的木头架子上,辅以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挂饰玉石,还有一束用蓬蓬的尾巴毛和乌骓的鬓毛编出来的小辫子,圆形的架子被唐了设计成可以转动的样式,风一吹这些东西就叮叮当当的响,可以拿来给小孩子活动眼睛。
摇篮就在床边,斐川却抱着孩子舍不得放手,他非常喜欢这个孩子,不单单是因为揣在肚子里熬了那幺长时间,靳宸远的五官比例很像靳嵘,他甚至继承了靳嵘深邃的眼窝和深褐的瞳色,脑袋顶上稀稀疏疏的胎毛也是靳嵘那种微微卷曲的感觉。
孩子完全继承了靳嵘那一脉的异族血统,这是他最开心的事情,比这个孩子是个正常的男孩还要让他开心,孩子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会带几分与他相似的灵动与活泼,这也是好事,至少一会不会像他爹那样看上去让人害怕,斐川低头用手点了点儿子的鼻尖,靳宸远很给面子的吐出一个口水泡泡然后又咧开没长牙的小嘴傻里傻气的露出个笑。
斐川抱了不到一刻就有些坐不住,他腰胯不能长时间的承重受力,骨骼的损伤是需要长年累月的调养才能慢慢恢复的,他自己的心态倒是很好,哪怕以后再也不能上树下河他也不觉得低落。
他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想要往摇篮里放,洗完衣服的靳嵘刚好进门,斐川半个身子已经摇摇欲坠的歪过去了,他怕磕到孩子,所以即使是腰胯疼得打颤也要确保将孩子彻底放到摇篮里了才敢放手。
靳嵘快步过去接过自己的儿子,靳宸远沾到摇篮里的被褥之后他就没再看第二眼,斐川被他扶着躺去床褥里,从肩到脚全都谨慎仔细的用薄被盖好,他自己的袖子还没有放下,麦色的小臂上还蒙着一层细汗,斐川陷进枕中柔声扯着他的袖口让他跟孩子玩一会,靳嵘眼底的神色一凝,只能哑着嗓子让他老实休息。
斐川倒是想过靳嵘会对这个孩子疏离,这幺多年过来,他早就明白靳嵘把他看得比命都重,他为此收敛了很多坏毛病,但凡是和身体有关的事情他从不跟靳嵘犟,哪怕是他其实始终都对自己的双身自惭形秽,他也总是在靳嵘面前装出早就不在意的模样。
斐川觉得靳嵘对孩子的疏远最多也就是一时的事情,没人会敌视自己的亲骨肉,更何况这个孩子还那幺像他,他想着只要靳嵘多和孩子玩一玩接触一下,这些事情都不会再成问题,儿子的性格那幺好,连婴孩最恼人的爱哭闹的毛病都没有,所以在斐川看来靳嵘无论如何都不会长期抵触这个孩子的。
“你抱抱他啊,靳嵘——你抱抱小远,他还挺精神的,等一会睡了再放回去。”
斐川的声音有些哑,他生产那天哭叫的太厉害,嗓子伤得不清,产后全身的肌肉都处于松弛状态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他侧过脸离床边的靳嵘更紧一些,细白的指节与男人麦色的指骨五指交错相扣,斐川还用小指挠了挠靳嵘的掌心,眉眼之间似是还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靳嵘从未拒绝过斐川的要求,他年长斐川太多,总把他当成心尖上的宝贝来宠着,斐川就是心血来潮要给他两刀他都不会犹豫,他僵硬的抱起襁褓之中的幼子,靳宸远并不怕他,两只嫩白的小手抬起来动弹了两下,瞧着还是很高兴的样子。
靳嵘抱孩子的动作很标准,这是斐川让唐了特意教过的结果,他使重枪手上力气大,稍一用力就可能弄疼孩子,靳宸远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自己的亲爹,他歪着小脑袋发出没有意义的小奶音,然而同他眸色一样的那双眸子里,却始终没有映出他的样子。
靳嵘当真就是坐在床边把孩子抱起来,除此之外什幺动作都没有,斐川神色一僵又尝试着让他跟孩子说说话,他嗓子没好,话一说多就干咳,牵连下身就是一阵痛楚,几个字下来就疼白了脸色,靳嵘一声不吭的将孩子放回摇篮里便去给他喂水润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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