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倒也安静,沈辞安话不多,他身上伤势见好,洛笙的红疹也褪了大半,他们两个人都不太擅长煮饭,洛笙还好,水煮青菜就能将就一天,沈辞安不好意思在他面前露怯,硬着头皮进了两次厨房,结果都是惨不忍睹,好在郭燃留下了做好的熏鱼和熏肉,洛笙吃得少,结果全都便宜了沈辞安。
洛笙心肠软好说话,沈辞安打着不放心他的旗号夜夜在他屋里打地铺,过秋天凉,洛笙担心他染了寒气就默许他来床上睡,两个人之间隔上枕头,沈辞安规规矩矩的毫不逾越,洛笙有寒症,入冬之后非得有个人抱他才能好受些。
沈辞安先前听闻郭燃和李君澜到处找大夫问这种病要怎么养,他惦记洛笙自然就往心里去了,他想着能和洛笙再亲近一些,假若等天冷了那两人还赶不回来,他怎么着都不能让洛笙发病难受。
沈辞安的小算盘打了不到两天就出了事,夜里暖阁进了人,他常年孤身为战,十分机敏警觉,洛笙蜷在床里睡得安稳,他抬手点了洛笙的睡穴才提剑出屋,雪名承了冷清月光,院中的虫鸣一时再也不可听闻,沈辞安道袍舒展,眉眼如画,招式之间行云流水,若不是剑尖染血之后,探子的臂膀落地,他这数十剑招定然潇洒飘逸如出尘仙人。
洛笙醒来是在马车上,沈辞安带他离了暖阁,他盖着暖阁里带出来的被子,身下也是柔软干净的被褥,身侧有一方小几,上头还有三两卷闲书,手边的水囊里也盛着温水。
他迷茫无措的掀开车帘,道子单手抱剑斜倚驾车,看他出来立刻伸手帮他理了理身上不太整齐的外袍,洛笙倒没觉得怕,他四下看了一圈,车外的环境陌生,看天色已经是傍午,沈辞安很快把雪名剑往车里一放,又伸手摸上他的发顶和颈后,学着郭燃的动作极为小心的安抚了他几下。
“暖阁昨晚进人了,最近可能有变动,我带你离开能安全些,郭燃还有李君澜那边我已经通知了,你要是不信我也没事,他们很快会传信给你。”沈辞安猜想洛笙可能不会信他,他没有换洗的衣服,进山弄脏的道袍因为伤口崩裂又染了血污,他昨晚去处置探子的时候拆了手上的纱布,指尖的伤口眼下有些化脓。
洛笙安静消化完他说的话,轻轻点了点头便抱膝坐到了车边,沈辞安忍不住侧身瞧他,洛笙真的是很乖很乖,像是个听话的小孩子一样,破军道袍腰间窄瘦,他一侧身怀里放得东西就掉了出来,洛笙怕是什么贵重东西下意识就伸手帮他捡了。
这是沈辞安从昨晚那个探子搜出来的,深黑色的一块木牌,沈辞安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洛笙却像是活见了鬼一样,他近乎尖叫着把手中的东西扔了出去,马匹一惊沈辞安只能赶忙运上内力紧扯缰绳才没让马车就地翻过去。
古体的柳字只有在木牌遇热的时候才会显现出来,同样的木牌只有六七个,是困了洛笙数年那人纷发跟亲随的信物。
洛笙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他不想再跟那人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即便是纯善单纯,他也在当初被废去口手,被抛下的那个瞬间彻底死心了,过往的经历在顷刻之间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恐惧、恶心、胆怯、甚至于愤怒,洛笙痉挛着身子拼命将自己蜷缩进车厢的角落里,他怕得要死,并不是怕那人会同过去那样伤害他苛责他,他只是害怕在暖阁里这些被人珍视的日子真的要走到尽头了。
沈辞安将他拥进了怀里,道子不谙太多详情,他勉强猜测出个大概,洛笙已经颤栗着啜泣出声,他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洛笙只是在看见一个信物的时候就如此崩溃,他只能一遍遍抚上怀中人单薄的脊背,伤势的反复确实让他有点吃力,但好像是只要抱着洛笙他就丝不适都察觉不到。
“我会保护你的,阿笙,不要怕,我……还有他俩,我们都会保护你,不要怕,阿笙,不要怕。”
第07章
马车在路上卖了,一是他们要往村镇这种去处有辆马车太招摇,二是正好换些银钱置办东西,沈辞安心性古怪,当年扬州擂上赢下洛笙旧主万金局后没拿一分钱财转身就走,他这些年原本饷银丰厚,但他总忘记去领,一来二去的手头没来由的格外拮据。
郭燃其实在暖阁里存了一小箱金银财物,他心思仔细,就怕那一日他们回不来洛笙却出了事,总得有个应急的东西,沈辞安连夜带洛笙离开,只顾上软垫被褥这些能让洛笙歇息的东西,甚至怕他闷到连闲书都待了,却根本不知道仔细想想最重要的东西什么。
好在马车换了个好价钱,足够置办一些出门在外的必需品,沈辞安牵了一头骡子驼东西顺便想给洛笙代步,可洛笙见骡子驮着东西走得有些辛苦,一时心软就不肯往上坐,沈辞安无奈之余觉得他实在是太过纯善,心里自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走了一路,洛笙很少到外面来,他一路上走走看看,瞧什么都新奇,倒还真的没觉出累。
沈辞安带着洛笙找了一处僻静的村镇,是他之前落脚过的地方,镇上只有十几户人家,算是个清净安稳的去处,几年前盘下的房子已经许久没住过人了,洛笙进门之后才有些好奇的掀起帽子上的纱帘抬眼打量。
他换了一身偏中性的打扮,长发垂在腰后,淡紫内衬的墨袍熨帖整齐,只看身形当真有些男女难辨,沈辞安始终牵着他的手,邻里的农户质朴没见过世面,见沈辞安一副道子打扮面容清俊,便只当他们是一对想要落脚的眷侣。
沈辞安在这镇上养过伤,他行事乖戾,若非有郭燃和李君澜这两人的关系镇着,恐怕恶人谷里的同袍里都有想要他性命的,他曾重伤一次,不愿回谷里养伤让人看去笑话,就装作云游方士盘下这处旧屋住了两三个月。
时隔几年,当时还能住人的老屋已经满是落灰,洛笙摘了帽子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窜出来的灰鼠擦着他的靴面飞快的消失在墙角之下,洛笙下意识僵住动作去扯沈辞安的袍角,道子面上一红也是尴尬得厉害只得赶忙伸手将他抱起。
沈辞安用道袍的袖子在院里倒扣的米缸底部蹭出了一块干净地方,老屋本不算简陋,只是许久没住过人了,内里的陈设都积尘积灰没法再用,床底柜里成了野物的坐窝的地方,沈辞安褪了外袍让洛笙垫在屁股地下坐着便一头扎进屋里收拾。
好端端的一身破军里衬不消片刻就满是黑灰,洛笙老老实实的坐着,米缸的缸底大,他身形又小,地上乱窜的灰鼠实在是让他有些不自在,沈辞安灰头土脸的打开门窗扫灰除尘,一眼瞧见洛笙抱膝坐在米缸上,怀里还抱着他的道袍,他正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有些凌散的额发被风轻轻吹起,露出来的眸子里澄亮干净,带着些许茫然和好奇,像是不沾尘世的稚气孩童,透着世间最纯粹的美好。
沈辞安心窝里一片暖意,于他而言这是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或许只有幼年快冻死时被师父捡回观中烤火的那种感觉才能和如今的相比,他手上的动作快了许多,灰尘乱糟糟的扑了他满脸,他侧过身子避开洛笙的视线才很是狼狈的打了个喷嚏。
半个时辰的功夫屋里屋外已经勉强能入眼了,沈辞安把不能用的陈设器具统统扔到了屋外,只留一张床一把椅子,铺上买来的厚垫和从暖阁里带来的被褥,洛笙抱着沈辞安的道袍脱了靴袜坐到床上,沈辞安有些紧张的问他硌不硌,两只手扶在他的腰侧,像是只要洛笙觉得不舒服他就立刻抱他起来。
洛笙垂眸摇了摇头,他从来不挑这些,暖阁里云锦苏绣,哪怕是一个茶杯都是精巧物件,他诚惶诚恐有时倒水都怕摔了杯子,晚秋天凉,他在外头待得脚冷,怀里的道袍已经有些皱了,洛笙低头笨拙的想把衣衫叠起,沈辞安眉心微蹙扯来被子将他盖好,他又问了洛笙一遍,确认是真的不硌之后才放心去收拾别的。
雪名剑成了捅下柜顶鸟窝的利器,洛笙知道鸟要迁徙,明年开春驻这窝的鸟可能还会回来,他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身子跟沈辞安比划,没什么善心的沈辞安言听计从的将鸟窝捧着放到了外头屋檐和墙体相连的空档里。
沈辞安足足忙活到天黑,一身里衬看不出本色,执剑的修长指节也满是黑灰,他用剑把不能再用的桌椅劈成柴火备用,灶上好不容易烧热了一锅热水,他找个洗干净的木盆盛了水端给洛笙擦身洗脸。
洛笙掬了两捧水简单一洗就摸出帕子弄湿给他擦脸擦手,沈辞安心安理得的跪在床边仰着一张俊脸,洛笙仔细又小心的避开他指尖结痂的伤口,一点点把他手上和脸上擦回了原样。
住处暂时处理妥当,晚饭又成了要紧的事情,沈辞安揣着碎银去临近的农户那换了些吃的,刚秋收各家还算富余,只是毕竟只是个小村镇,拿不出什么太好的东西,沈辞安换了米面之类的东西,又弄了些油盐酱醋,临走时农户觉得他给得碎银太多,又摸出四五个鸡蛋和一小袋准备过年吃的肉干让他带回去。
面是和不成的,沈辞安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他只能用锅里剩下的热水给洛笙煮了两个鸡蛋先垫垫肚子,煮粥更是硬着头皮上的,洛笙杵在门口握着好不容易煮熟的鸡蛋一边捂手一边看他煮饭,沈辞安耳尖烧得透红,他扔米下锅便赶紧出来抱着洛笙回去,以外头天凉的由头勒令他不许出屋。
煮鸡蛋配白粥,肉干太硬不蒸根本咬不动,洛笙小口小口的喝着还有些夹生的粥,这顿饭和郭燃的手笔天差地别,得亏农户还给沈辞安拿了一小坛自制的酱,这才不至于让这顿晚饭味道全无到难以下咽的地步。洛笙吃了一个鸡蛋半碗粥,这些天路上他折腾得有些累,沈辞安收拾碗筷的功夫他就蜷在床里睡熟了,道子轻手轻脚的给他掖好被子才转身出屋。
三天前浩气盟和恶人谷再次开战,这回浩气那边气势汹汹的的去找李君澜的驻军硬碰硬,想来又是一场恶战,再加上熏香和探子的事情,这次的冲突中洛笙很可能会被卷进去,沈辞安单独带他出来便是想要避开那些乱子。
他们三个人在洛笙面前争风吃醋是肯定的,互相背地里阴上一下也实属正常,可这种关头他们倒难得的对了盘,郭燃和李君澜都放心沈辞安来做这件事,毕竟他一贯独来独往很少与人结交,身手利落行事机敏鲜有敌手,有他陪伴洛笙左右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情。
老屋有漏风的地方,夜里气温骤降,冷风从屋顶的缝隙长驱直入,洛笙瑟缩了一阵继而蜷得更紧了一些,他很容易着凉受寒,不过子夜就晕乎乎的起了低烧,沈辞安听见响动慌忙起身看他,他手边确实没什么可用的东西,洛笙断续的呜咽出声,长发凌散的铺在枕上,他底子极弱,稍一受寒就浑身难受,沈辞安只得脱去脏兮兮的里衬赤着上身钻进被子里抱他取暖。
洛笙倚上他胸口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沈辞安肢体上不及那两个修外功的男人肌肉明显,但道子好歹也是功力深厚的剑宗弟子,身上偏白的皮肉紧韧结实,淡色的伤疤趋于平整几乎感觉不到,背后的新伤错综交横但也已经没有大碍。
洛笙贪恋他的体温,瘦削的身子主动往他怀里蜷了又蜷,头晕脑热之间他只觉得沈辞安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隐隐的冰雪气和柔顺冰凉的发丝接连蹭上他的鼻尖,洛笙浅吟出声,脏器深处的不适感因而削减了许多,他迷迷糊糊的拱进沈辞安肩窝,两只手环着他垫到自己颈下的手臂,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沈辞安一夜未眠,一直守着怀里的人,洛笙倦得厉害,睡到傍午也没有清醒的迹象,白天的阳光还好,他蹑手蹑脚的下床出门,特地从邻里那借了一身寻常布衫和一些修补房顶的工具,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憨憨厚厚的教他应该怎么重新砌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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