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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鸢在讲台上抬了下眼盖,把粉笔扔回笔槽倚着黑板冲游凯风歪头,怎么地吧?

“你应该再加一句。”缑钟齐把水笔翻转点点黑板,帮着李鸢出损游凯风的主意,“加一个‘偷吃东西情节恶劣,群众公愤,望组织严惩。’”

李鸢颇认同地打了个响指,又去拿粉笔,“你这个可以。”于是游凯风又把手边的修正液连盖子一并往忍不住笑的缑钟齐头上丢,缑钟齐眼疾手快地挡回去,他又揉了纸团不依不饶地丢,“你妈!”

缑钟齐是典型的情商满分四平八稳里,又带点出其不意的好学生。家里三代从医,为人处事总给人春风之意,哪里都妥帖而滴水不漏。李鸢不太能做到这样,有时候也会想,他这样的人,是可以毫无阻碍地越过迷惘,直接滑入复杂社会而融入其中的吧。会是受欢迎的。

然而无奈在,十七八岁的人想得太多见得太少,总有个别人要去恶意揣测他滴水不漏背后的心机城府,再看,就愈发觉得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有所企图,都在私下进行过无数次利弊的揣摩。

好比他礼貌拒绝了老班丢来的副班长的担子,说分不开精力,这才强拉硬拽扔给了李鸢。就有人要说——装逼遭雷劈啊,摆什么谱啊清高那样儿。好比他有自己的底线原则,当面私下,决不喊老师的外号,旁人都在拿老班的本土口音球状形体生冷不忌地打哈哈,即便已经忍不住跟着笑了,开口的时候也必尊称一句“班老师”。就有人又说——搞得跟人不一样,显得就他有素质?

就连擦眼镜不习惯用衣摆而一定要用随身携带的眼镜布,这种纯粹和卫生习惯挂钩的东西,也能被强行解读出不寻常的深意——女里女气。

这事儿说起来有恶意,但其实解释起来又无比简单,嫉妒,闲得蛋疼,看你优秀我特么不爽,忍不住我就要拟些莫须有的东西聊以安慰。李鸢不怎么表述,但稍可以把一些东西用近乎肃杀的直视看得很白:有些人可交,有些人则是隐患不能相处。其实未成年就可以看得清心性了,不必等以后。

被游凯风惹起的一阵的小小喧闹里,便响了一声突兀又不合时宜的嗤笑,嘲讽居多不怎么善意,“好学生不学讲话就不管了是吧?”三开的大白卷,被在他桌子上翻得稀里哗啦响。

话有所指说的也不怎么客气,缑钟齐听了,无所谓地笑了一下便依他意思地闭了嘴,摆手投降和游凯风休战,转过身子继续去看卷子。倒是游凯风听了别扭,左右扭着下巴,兼着右眉一耸,朝声源望过去,“哎,你这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跟谁呢?”

说话的是个理科全能,唯独语文英语次点儿,两项短板合力拍得他眼冒金星,咕噜咕噜滚下了年级前二十;问题问得倒勤,开夜车开的也苦,奈何挣扎再三,也蹿不上前茅的名次。满脑袋不成熟的通红闷痘,唇上缀着刮不净的两抹淡灰色的小胡子,镜腿在太阳穴边留下两道油腻的白印子。

这人就好穿高贵色,淡紫深紫黛紫,说远看过去是一坨葡萄,葡萄得说,别他妈拿我类比,哪个东西被当做形容他的喻体都得甩锅翻脸。于是便形容不清了,简单粗暴点儿吧,一坨含含糊糊的紫。

含糊紫推了推眼镜:“有你什么事儿?”

一句话迎了游凯风面门怼了他老人家G点,他还就是个好狗拿耗子的人,乐不颠颠地歪着头反问:“那我跟他说话,又有你几毛钱的事儿?”

“晚自习不是你一个人的。”含糊紫聪明,开口就站在官方立场说话,拿腔拿调,头朝闷头听戏不言语的众人一抬,“你不嫌吵我们嫌吵,你不想学别人要学。”

“我就我啊。”含糊紫说话没错,晚自习打闹哪能占理,可就他那个梗着脖子端着,那副“我卷子写不出来考试考不上年级前五全是因为你们营造的学习氛围不好我明明很有责任心很刻苦班主任怎么看不见不让我当班长副班长简直屈才”的做派让人不爽,陆清远在后排转着篮球出声:“别我们,谁跟你我们。”

含糊紫转头,笑起来总是不温和的,讥诮的,“我说你了么?没你,你不算其中。”话里的意思分分明明,就你那破烂成绩,当我多意跟你划成一挂似的。

“哎我也不是。”周以庆刚趁乱嘎吱嘎吱啃完根米老头垫肚子,抹干净嘴边沾着的米渣滓,特挺陆清远游凯风地早早站队,“我也不是你那个‘们’,我挺乐意听他俩闹的。”苏起抬脚顶了下她的桌脚,示意她别话多做出头鸟。

缑钟齐听了也略略回了下头,看着她笑了普通的一下。

游凯风嘴又属于特欠的那种,一占了上风就乐得没边没沿,咯咯直笑道:“我什么话没说啊,他俩自己说的啊,你自己人格魅力不行人不愿跟你物以类聚。”

含糊紫接连跌了两回相,心理上登时就失了平衡。猛然才想起世上有脏话这么个好东西,极精悍地将五花八门的亲属关系与各色男女生`殖`器官做了完美嵌合,得出的句子形式短小而情绪淋漓,撕逼打撸之必备良品。事出突然想不来太复杂的,随嘴捡了个最经典不朽的说。

含糊紫微抬下巴,仰头拿溜圆的乌黑鼻孔对着游凯风嗤了声鼻息,瞄了瞄缑钟齐,又似是而非地望了望讲台上坐着不言语的李鸢,“你妈逼。”胆子也忒小,三个字里就“逼”出了声,像煮沸汤水里的蒸腾水汽,急不可耐地顶出了锅盖上的圆孔。

“你再说一遍?”游凯风眯眼看他。

哪能再说,见好就收谁不知道。含糊紫看游凯风俨然是要急眼了,登时就觉得挑`逗的目的到了了,顷刻就通体舒畅,肝是肝肺是肺了。把笔帽按回笔身,还迎合他神色得意似的转了一下,带着点笑意地耸肩撇嘴,不说话了。

游凯风转身抄了卷子往他那个方向砸,李鸢和彭小满同时站起来“哎”了一声,比不上游凯风眼疾手快,“我他妈让你再说呢!谁妈逼?!”

游凯风的卷子整洁雪白,一只扑腾着的信鸽似的越过三组稳稳地盖在了含糊紫脸上。总不能坐等着被拍不做反应,含糊紫等卷子拍了面门才来得及抬手一掸。众人视线跟着卷子走,见哗啦啦散开的三大张“啪”地一声被掸破了个大洞,看含糊紫尤嫌动作不够利落潇洒似的又踩了一脚,雪白的纸张上登时一个四十码的篮球鞋印。

“来你有本事你再说。”

缑钟齐和彭小满站起来扯游凯风的衣领,把他往座位上按,“算算算,你别把班主任招来。”

含糊紫被拍了脸,扶了扶镜框依旧怂的不敢说第二句脏。佯装着傲骨一身是我不屑与你多费口舌的样子瞪了瞪游凯风,兀自拿了桌上的水杯,拧开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是。”陆清远似笑非笑地劝,依旧转着篮球倚着椅背,凳子的半只椅脚摇摇欲落地悬空着,“你别跟那种人一般见识。”

苏起回头往他桌上小力一按,示意他可别看热闹不嫌事儿地火上浇油了,敢情你不劝和就算了还非蹿腾着俩人来一架是怎么的?

游凯风充充门脸还行,是来不了强的硬的,可对付个站起来才是他横一半竖一半的小鸡杂,还绰绰有余。游凯风不怵,李鸢就更不怵了,游凯风要动手他帮,且第一个帮。一面在于他确实看那人顶不爽,一面又在于,打架是个挺简单纯粹的事儿。打能怎么样,反正打不死。

情绪和手段都是当下的,再难听的话再下三滥的手段也是短暂而容易三思后有所悔过的,打完算完不留后手,不搞些阴不阴阳不阳的东西让人不舒服,哪怕落了伤,留了口子,那个东西的疼痛也是坦荡的。李鸢时常隐隐畏惧自己这潜意识里深藏的暴戾,又确实不爽于生活里的人事种种,无法挽回似的,毫无预兆地漫长积累。

到了还是续铭面不改色端着张藏狐脸站起来安抚住了游凯风,一句就拧紧了众人的皮:“不怕死你俩就把老班招来,招来都得死,全班玩蛋谁敢谁试试。”

彭小满似乎对班里的人总是知之甚少,就算看,也只看得出浅浅的一层表面。诸如这个人好看,是个班花级;又再或者谁谁谁长得干净端正,一瞅就得是个学霸。最近莫名其妙地和李鸢一路下学了,只是总是骑的慢吞吞,要甩在李鸢背后一截。彭小满被间隔排布的青弋路灯照的面孔忽明忽暗,开口迎着湿暖的晚风问李鸢:“男生有的时候会这样么?”

“少见么?”李鸢听他说得新鲜,就跟从来没碰上过这等子事儿似的,于是便反问,“总会有平白无故我就是看你不爽要找你结梁子的时候,不然你以为那俩上次为什么跟你打?”

一提似乎就想起嘴角刚好的淤青,那处一按就酸胀地疼痛似的,下意识地撒了抓着龙头的一只手去挠嘴角,又搓了搓,“我不是说这个。”

“那你说什么?”

“我说。”彭小满顿了顿,“我是说,凯爷扔卷子过去差点飞起来揍他的时候,我看你在讲台上一脸兴奋,比喻形象点就跟看了张新A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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