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慌,吸了吸鼻子,不知道谁在身后,不知道自己这么转过去会不会吓到别人,坏了热烈气氛,引起周围的侧目。他突然感受到了一刹那,许久不曾有过的的惶恐与无措,连忙抬手背擦掉一颗眼泪,立马又掉落新的一颗。
李鸢一直在他身后,兴致缺缺地看着撕碎的纸张自眼前飘落,有一搭没一搭的,还在听彭小满跟着小声唱《倔强》。他声音沙沙的,闷闷的,又意外的有金属质感,故而在和声之中独树一帜,分外抓耳。可没一会儿就听不见声儿了,李鸢看过去,发觉他正低着头,本来就不高,这会子蜷着背,显得更加瘦小。李鸢忍不住凑过去看,下巴几乎是亲昵地搭在他的肩上。
“我说。”李鸢看见他湿漉漉地手背,愣了,“你——”
彭小满知道后面是李鸢,立刻握住了他搭在腿边的手腕,紧紧不放。
“你怎么在哭?”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流眼泪,李鸢自己都没意识到话里的温柔,完全不像他。他下意识地靠他更近些,像是把彭小满圈住了,自然而然地遮住了旁人的视线,俯下`身笑,“这就感动了?你是女孩儿么?”
“少女心行不行?”彭小满眼圈红红的,还在不断地擦。
李鸢突然就有点儿不忍心了,“我进去给你拿点儿纸吧少女,你这样容易得沙眼。”
彭小满抓着他的手不放,像是怕他跑了。
“撒手啊少女?”李鸢也不挣脱,似笑非笑。
“你先别走。”彭小满忍不住又擤了擤鼻子,惶惶然地抬头看着李鸢,有点局促地笑,“怎、怎么办,我特别怕别人看见我哭的样子,我现在……哎我草太特么跌相了。”
“你当谁有功夫笑话你。”
“这不是笑不笑话的事儿,这是——”彭小满生憋了半天,“这是男性尊严的问题!”
李鸢当即笑出了声儿,很不给他男性尊严。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鸢二话不说一记锁喉勾住了彭小满的脖子,带他原地转了四十五度从前后夹击的人群中脱困,右手捂住了彭小满湿漉漉的眼,朝回廊尽头的楼梯口走。
彭小满动动眼皮,感觉到了眼球上覆着一道不甚平整的条状物,疑虑了两三秒,才想起来,这是李鸢手上的那道口子,前天才去那家小门诊拆了线,留了一条崭新的斑疤。彭小满会过意不去,李鸢倒一点儿不在乎,说,反正是手心,一握就看不见了。
李鸢的手掌几乎能盖住彭小满的半张脸,不知道是该说他手大,还是对方脸小。彭小满只剩嘴巴和鼻尖暴露在空气里,好比天黑了抓瞎,被李鸢夹在腋下踉跄着向前。
“你就不能温柔点儿么也太粗暴了!”彭小满掰他胳膊,被硌得锁骨生疼不说,腰也直不了。
“不能。”李鸢兴起,左手比了杆左轮枪,食指指尖轻轻抵住了彭小满的左太阳穴:“老实点儿。”
“你也是个戏精。”彭小满遵守人质本分,立马不动。
李鸢收枪,“比不过你,戏精大学研究生保送。”
游凯风低头,看赵劲那小子居然他妈跑楼底下拣教辅去了,正要阴阳怪调地开嘲,扭头见李鸢夹着彭小满跑远了,忙喊:“哪儿去啊你俩?”
“厕所。”
“等我我也去!”
李鸢抬手朝他摇了一摇:“体重超一百八的不配合我们上一个厕所。”
“日!”
到了厕所李鸢才撒手,扔包袱似的把人往洗手槽边一丢,背过身去小便池边掏鸟放水。彭小满俩眼珠子被他按了一路,这会儿全是雪花点。他手撑着水池缓神缓了半晌,继而响亮地吸了一声鼻子,“我要盲了,就你按的。”
“盲了挺好啊。”李鸢把鸟兜进大门里,拉上拉链锁,说话的声音致使厕所里的声控灯亮了起来,“你看阿炳鉴真贝多芬海伦凯勒欧拉荷马,全是大师,全是盲的。”
“你怎么记这么顺溜?”彭小满揉眼,服了,“你是不是没事儿就上网找一些什么盲人大师,攒一块背着玩儿?”
“周玉梅给你整理的应试作文素材你没背么?什么身残志坚的,英勇就义的,高风亮节的,外加今年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她全归纳好了,写大作文直接往上套。”
“那明年感动中国怎么办?”
“再换。”
“什么样儿的,我怎么……一点没印象?”
“上星期跟语文卷一块发的那沓A4。”李鸢比了个几毫米的宽度,“差不多二十张的样子,上面印了宝典俩字儿。”
“草。”彭小满一拍大腿,“我好像在上面写个葵花之后给扔了!”
“那你接着哭吧。”李鸢受不了他一直揉眼,眼圈红成了只兔子还在那儿不停地揉,伸手拽他胳膊,“你那样真的会得沙眼。”
彭小满躲开,“你上完厕所洗手了么哥?”
“……”
这就叫卸磨杀的一手好驴,过河拆的一手好桥。李鸢被彭小满说的太阳穴一跳,心说你要是游凯风,这手这会儿就直接怼你嘴里了。
彭小满突然盯着李鸢的校服衣领子看,过后一指,“希望你息怒。”
李鸢低头一看,自己的衣领处洇开一团蓝黑色的墨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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