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徽常常想,这便是命吧?这么优秀的兄长却被老天生生夺去。而他这么个浑浑噩噩的痴儿却健健康康长大了。兄长去世后,嫂子娘家人见了尸首,痛斥他们家没照顾好自己女儿,从此断绝往来,他们家日子更不好过了。母亲开始逼着他读书,他知道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得不发奋。然而许是真的天资有限,他从十几岁一直读到而立之年,才勉强中了举。这些年家里没有收入,全靠宗族接济。他实在没脸再讨要入京开销,才出来教书。
叶思睿一直沉默着听,听到他说完。他扬了扬那张纸,“能写出这样的词句,你天资也不错。”
周徽愕然地抬头。
“只是,”叶思睿加重了语气,“这样的东西,就不要拿给旷儿临摹了。”
“是,大人。”周徽垂首答道,看不清表情。
叶思睿已经准备转身离去,又停了停,说:“你可去找账房,先取几月的月钱,贴补家用或者入京考试,都随你。多余的部分,可待及第之后再还。”
他说完便走了,周徽愣在原地半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大声地说:“谢过大人。”
叶思睿到衙门坐了片刻,手下便呈上来一些文书,他捡重点一一看过,当即批复。眼下最重要的是,一来是书院的建设,一来是固堤了。东安县是一个中县,县里吴氏书院乃是望族吴家家学,后来东安县衙做主改为县学。日前一阵暴雨冲垮了学子的宿处,免不了要找县衙要些银子修补。好在东安县去年收成不错,县衙尚有余粮。另一件,东安县毗邻长江,即将入夏,免不了固堤以免决口。这却是件大难题。他先批复按往年惯例推行下去,一面想想去年惨状,又写折子请示上级。
一一处理完,他又吩咐人取了前任沉积的诉讼案折堆放在他书房里,回后院换了便装。正准备出门,便注意到在门口张望的小童。
“旷儿?怎么不过来?”
叶旷还是站着不动,“睿叔又要出门?”
“嗯。”叶思睿听他语气浓浓的委屈,走过去蹲下身抱他。“旷儿不开心了?”
“睿叔中午还不回来?旷儿不想一个人吃饭了。”叶旷说,叶思睿稍稍移开一点,看见他眼睛红红的,登时心里一软。这几年他独自带着叶旷生活,平日粗枝大叶惯了,又不时分心做别的,着实委屈了这孩子。
“旷儿要一起出去吗?”
“好!”叶旷的眼睛亮晶晶的。
叶思睿一叠声吩咐叶旷身边的侍女给他更衣。
叶思睿抱着叶旷在街上走,本来叶旷是强烈抗议被抱着走的,但是叶思睿嫌弯腰牵着他实在太累,索性还是抱着了。只是叶旷也不轻,这么抱着走一会叶思睿也受不住了。
“睿叔,我还是下来吧?”叶旷又从他怀里探出头。
“不用。”叶思睿面色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手臂酸疼的感觉。他此刻着实有些后悔没有坐马车出门。他想了想,灵机一动,换了个一个方向走去。
“睿叔,我们要去哪儿啊?”叶旷抱着他的胳膊上端望四周。
“你等会就知道了。”叶思睿狡黠一笑。
叶思睿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将叶旷放了下来,抬手敲门,“天舒兄?”
门开了,夏天舒沉默地看了看他,和他身边的小孩。他和叶思睿一样生得漂亮,只是长得不大像,眉眼之间只有三四分相似。
叶旷已经满面惊喜,却还是一板一眼地对着夏天舒行礼。“叶旷见过世叔。”
夏天舒低头看看他,愈发沉默。
叶旷始终不见他有反应,已经有些怕了,慌乱地看向叶思睿。
“旷儿过来。”叶思睿适时地解了围,“我这侄儿整日呆在屋中,今日带他出来走走,天舒兄要一起吗?”
夏天舒目光游离,好像出了神。
“天舒兄?”叶思睿出言提醒。
“嗯……”夏天舒的目光终于飘到了他的身上,半天,才沉沉地应了一声。
叶思睿走在前面,夏天舒抱着叶旷稳稳当当地走在后面。半天无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叶思睿为自己的突发奇想悔恨不已。他本想去江边走走,向农民打探一下往年防洪的情况,却因为旷儿跟上来只得作罢,三人往闹市里走。而叶旷被这位冷冰冰的世叔抱在怀里,饶是再好奇,也已经不大敢出声了。
“咳。”他轻咳了一声,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又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想来想去,便开口问道:“天舒兄可知治水之法?”
“不知。”夏天舒声音沉稳。
叶思睿也暗笑自己太过异想天开,夏天舒的确是见多识广,但也不代表他什么都知道。
“我同师父在黄河沿岸时,曾听他说可筑堤将河道收紧,如此水流冲力更大,或将河底泥沙冲走。”夏天舒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
叶思睿第一反应竟是,他第一次提起他这位师父,也不知夏天舒的师父会是何等人物。
叶旷听不懂两人的话题,正瞪大眼睛努力探视周围的一切,最后定定地盯住了一个小贩的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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