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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思睿厌恶的眼神就像看什么臭不可闻的东西。“本官知道,你买通的那些州衙官吏,本官也会一网打尽。”

“那你可是太天真了。”他的手被扭得生疼,冷汗淌了满脸,却还挣扎着说。“叶大人,你觉得你很厉害是吗?告诉你,这只是个开始,我定要你,还有你,”他凌厉的目光扫向施子玉,施子玉避开视线,“我定要你们付出代价。”

“带走!”叶思睿也厉声说。

大局已定。叶思睿将审问孔泰平的任务交给了施子玉,一方面是他确实忙于赈灾抽不开身,另一方面,这也是对施子玉的考验。孔泰平被带走前说的那番话,叶思睿久久不能忘怀。施子玉到底可不可信,会不会因为叶思睿损害他的利益而动摇?这都是未知数。

叶思睿向按察使上了折子,奏请朝廷再拨粮款,同时给和临县的王嬷嬷去信,请她派人带银票来并县。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不知是不是为了澄清嫌疑,施子玉同意先从他库里支钱买米买药。叶思睿将并县有些名气的医馆药铺的大夫全部集合起来带去南城。大夫们自然满腹怨言,可是佥事大人亲自带队,若是再不肯去是要被百姓戳这鼻子骂的。夏天舒监督着大夫们开方煎药,叶思睿指挥着喝过药的衙役把流民棚里的尸体全部拉出来火化,同时拆了那些臭气熏天,脏污不堪的棚子准备重建房屋。

重建工作正在热火朝天的展开,县衙那面也传来好消息:孔泰平终于认罪了。

施子玉在孔泰平控制下碌碌无为当了这么多年县令,如今还要为他收拾烂摊子,怨气不可谓不

重,下手自然也不轻。孔泰平本来就不是什么硬骨头,几番拷问,就全招了。

叶思睿看着他招供的状子,施子玉忐忑不安地等着他吩咐。叶思睿一目十行地看完,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和气地笑着说:“瑗兄辛苦了。”施子玉单字一个瑗,叶思睿从来不曾这么客气亲近地叫他,施子玉惶恐不安地说:“不敢当,叶大人才是真的辛苦。”

“这番赈灾破案,你都功不可没,本官回州衙后定要向按察使和知州大人表彰你都功绩。”叶思睿继续说。

施子玉还在为那天的犹豫心惊胆战呢,连忙跪下谢恩,“叶大人从前说得对,下官碌碌无为失职多年,对不起社稷朝廷,此番也只是设法弥补一二,哪里还敢居功自傲呢?”

叶思睿扶他起来,“诶,瑗兄此言差矣,你此番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前几日赈灾的钱还是从你内库出的,旁人焉能如此?这笔钱不能你来出,这些银子给你,孔泰平和他的赃银、账本,一应证物本官要带回璞县,赈灾的其余事物都交给你了。”他从袖中抽出银票。

朝廷那边的公文久久没有音信,好在马庐带着银票从和临县日夜兼程赶来了。叶思睿见到马庐十分惊喜,玉峰倒是够朋友,叫马庐跑这一趟。马庐依旧爽朗,说叶阜大人担心叶思睿这边无人可用,才派他来。三杯酒下肚就喜滋滋地告诉叶思睿,他媳妇已经怀上了。叶思睿又吩咐人办宴席恭贺他,席间问起叶阜、韵娘的近况。儒孤学堂已经办起来了,冯安博等人已经入堂学习,其他乡里不少失孤的孩子也被送进学堂。韵娘在家里随母亲学女工妇德,却也没少往学堂跑。叶旷休沐日偶尔还会去学堂看他们,同他们讲学玩耍。提起旷儿,叶思睿难免有些失落,马庐倒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他呢?夏天舒依旧不远不近,侄子倒是亲近,却难得一见。

叶思睿浮想联翩,施子玉哪里还想过送出去的银子还能回来?自然连声道谢。

施子玉这个人还可用。这是叶思睿最后做出的判断。叶思睿不能多留,案子一破,犯人招供,他就得带着人回去复命了。施子玉并不是大凶大恶之人,何况他还懂水利。叶思睿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人选接替他,不如先留着。

砖瓦房屋慢慢建起来了,过冬的棉衣发了下来。疫情也渐渐稳定。手上有银子就是硬气,叶思睿吩咐城里的酒馆弄些清粥小菜送给灾民吃。衙门里的冲突不胫而走,一夜之间,百姓都在痛骂孔泰平。听说从前他们错恨的知县大人自掏腰包赈灾,商户们、百姓们也纷纷慷慨解囊。有棉衣,有房屋,有饭菜,有大夫。灾民们的生活慢慢步入正轨。下一步,施子玉已经在指挥衙役灾民给田地清淤准备来年的播种了。

此外,河堤也要重建。施子玉下定了决心,每日忙得团团转,又是指挥,又是安抚灾民,又是绘图选址,连圆滚滚的下巴都瘦尖了几分,不知是不是那张银票的力量。不管怎样,能看见那些灾民们冲露笑脸,这感觉比抓了多少犯人都要美妙。破案,毕竟是伤者已死,赈灾却能救活人,这其中微妙的区别,施子玉或许也能体会到。

然而石懋还是死了。

叶思睿在灾民那里忙了几日,都没有见到这个人,其他人被问起时也是一脸茫然。流民棚的尸体送去辨明身份、焚烧时也没有见到他。叶思睿只能暗自祈祷他按自己的话跑走了。然而整颗心还是沉甸甸。如果当时带他进城,是否就能救了他?可能吧,也可能会害了整城的人。

叶思睿也准备动身。回去不比来时,还要带上犯人,所以叶思睿一直等到州衙的护卫前来,才能出发。

然而护卫来时,个个都穿着素袍,系着白腰带,叶思睿一问之下才说:“知州大人逝世了!”

第77章 疑是故人(一)

情急之下, 叶思睿脱口而出:“汤良工死了!?”

马庐也是惊讶,“那老头子死了?”

卫兵惊诧地看他们,叶思睿才意识的自己的失礼, 喝住马庐, 说:“得罪了,本官也是大吃一惊, 汤大人正值壮年,怎么会……”他一边小心措辞, 一边揣度着卫兵的神色。

护卫们并无悲伤, 只有忿忿之色, “汤大人被人给害了!”

“谁害的?”叶思睿又是一惊。

“这谁知道呢,想害他的人也不少。”护卫轻声念叨。他们大约也不是关心汤良工的生死,只是怨愤有人竟敢侮辱州衙。

叶思睿宣布启程后就不再说什么。因为要押解犯人, 备了一两囚车,叶思睿干脆就坐马车了。他掀开帘子往外看,不禁叹了口气,心里烦闷。他与汤良工并无深交, 甚至对这人有些厌烦,谈不上怎么感伤,但是一朝别过既是永别, 心中多少有些喟叹。

此事事关朝廷命官,又发生在州衙所在的璞县,回程之后,叶思睿少不了奔走勘探, 让死者安息。他瞥见夏天舒打马而过,甩下帘子靠回背垫上。

命案一个接一个,一口气都歇不下来。夏天舒仍然不曾给他任何回应。马车颠簸,叶思睿抱着胳膊不顾形象的倚在车厢上。不过由小及大,他从一个小小的知县做到佥事,就经历了这么多命案,外头的吏治民生又是何等的混乱呢?都说除去藩王,陛下亲政后国泰民安,可是转眼六年过去,为何还是这样子?

他竟琢磨出几分悲天悯人的感觉,一时失笑,一时想起那些瘦骨嶙峋,满身脏污的灾民,又默默严肃了神情。他慢慢懂了夏天舒希望他做的:走进那些人,去看他们的生活,听他们说话,唯有这样,他才知道那些百姓在想什么。归善里的孩子们可能盼着读书识字,并县的灾民却只求一口饭吃。他从小学的那些家国忠义,圣人之言,对于这些陷身绝境的人而言只是空口白话。

那汤良工呢?他明白了吗?叶思睿想起驿站失火时,汤良工扇他那巴掌,骂他是让人送死,儿子还没救出来又来问他那些屋子烧毁的人吃住怎么办。起初他只怨汤良工行事莽撞,现在却慢慢琢磨出味来。孔泰平行贿的人涵盖了两位同知、判官,还有吏目,却没有汤良工。汤良工是真古板,不是假正经。然而他终究还是太死板,难以约束手下。

物伤其类,汤良工不得善终,自己又得罪了多少人?

秋日正午,叶思睿却打了个寒噤。

虽说日夜兼程赶路,但押解囚犯,终究比来时慢了许多。沿路住宿驿站,叶思睿依旧与夏天舒同住。夏天舒对这安排并无异议,但除此之外,也什么都没说。

进入璞县,已是九月。沿途不少书生模样的人拖家带口归来,叶思睿问起时才知道今年京城的秋闱不知为何竟延期了,学子们此刻才考罢归来。

科举是国家大事,怎能随随便便延期?想来定有什么大变故。但这事情终究离得远,这念头在叶思睿心头转了转就过去了。一行人直奔州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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