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的彼此憎恨,无处可泄的愤怒,卑贱如泥的绝望,利箭穿心的痛楚,可笑的同死……厉弦扯住仲二,赤红着眼,嗷嗷嗷地挥着拳头往仲衡头上身上没命地打。
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
厉大公子虽然身板拳脚远不及仲二,往日打架更是输多赢少,今日突然疯狗式暴起,连踹带咬,豁出命来似的打法倒一下子把仲二打得有些发懵,没及防,脸上胸口已挨了好几下恶虎拳。
仲衡死拽着厉弦,好容易躲过一记王八拳,青肿着半张脸,晃晃有些晕乎的脑袋,回过神来怒火中烧,也不管厉弦发的什么神经,挥拳就打,揍得厉大公子涕泪横流鼻血横飞!凭着前生今世的一腔愤恨,纨绔派的厉大公子豁出命去无所不用其极,下黑手下死手咬牙拼命,倒也勉强和野兽派的仲二挠成了“平手”。
眼见头领都滚成团了,两堆手下自然早就嗷嗷叫着混战一处,内院顿时乱作一团,战况激烈。皮肉相击、惊声尖叫、哀声痛号,声声入耳,一干国子监莘莘学子顷刻斯文扫地,成了一帮灰头土脸你挠我打的土狗。
越胖子用力把抱住他胖大腿的家伙往下踹,黑着半边眼圈,满脸横肉抽抽,一边挣扎着大喊:“阿弦,唉哟!龟儿子,往哪儿打呢!……阿弦!阿弦!” 一边使劲朝着厉弦作眼色,挤着眯眯眼,用力瞥向厉弦身旁的假山石。
厉弦正打得一腔热血沸腾如火,冷不丁地听越胖子一吼,又不慎吃了仲二一记重拳,哪还顾得上什么眼色诡计!怒吼一声,合身扑去,脑袋往仲二肚子上死命一顶,仲衡猝不及防,扯着厉弦的衣领往后倒去,两人同时正好向着越胖子所示的假山石滚去。
眼见仲二的侧脸往假山一角撞去,一念如闪骤然划过心头,厉弦猛然记起,梦中的前世,仲二那张脸上可怖的旧伤,正是与自己在国子监某次恶战中被重创的,自此俊容变恶鬼,见者无不心惊胆战,难道就是……
电光火石之际,厉弦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没想什么,左臂已疾伸而出挡在了仲衡的侧脸旁!仲二的硬脑壳正撞在厉弦的手臂上,连带着一起重重擦过那片假山石,石头的一角突然断开,半尺来长的尖锐断口竟锐如刀刃。
血光迸溅,一声惨呼响彻内院,激战中的学子们一惊,不约而同地住了手。
越胖子错愕惊徨地瞪大了眼,五官都惊得快挪了位,抖着厚唇惊道:“怎地,怎地会,会……”
柳庆荣青白着脸,一把捂住胖子的丰唇,把后半截话堵回了他的油肚。
厉大公子半身是血,左臂血肉模糊,面如金纸地半躺在地,喘着大气拼命不让自己晕过去,当真是痛不欲生,悔之莫及——怎么就帮仇人挡了灾?! 他不是该恁死这家伙,再踩上几万脚,冷笑而过么?
仲二也滚倒在地,半垫在了厉弦的身下,手中还揪着“敌酋”的衣领,楞怔着直瞪对方,尚未从厉大公子突如其来的“以德报怨”的伟大品格、惊人事迹中醒过神来,莫名其妙地受了“敌人”的大恩。
浓重的血腥终于让仲衡清醒过来,他浓眉皱起,拎着“奄奄一息”的厉公子有些不知所措:“你……”
厉弦怒瞪灾星,喘着粗气吐出半句:“干,干尼……”
仲衡瞪眼一呲牙,手下用力一顿,顿时让厉大公子痛得眼冒金星,问候彼娘亲的话也憋了回去。
仲二冷哼一声,心里又有点后悔,手底轻了些。
他低头看看,翻起自己满是灰土血渍的外衣,从雪白的亵衣上一把扯下大幅绸布撕成条,随后揪过痛得发颤的厉公子,利索地给人草草包扎上,暂缓伤处流血。他手下麻利,口中也不停,低声吼道:“都楞着干什么?!想看他死么?!快去请太医!”
众人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更有人悄悄去禀师长、请太医。
虽说国子监这帮子官家纨绔、将门子弟三日两头都不消停,这次事情却是又闹得有些大了,厉相的嫡长子上次躺了半月才复学,没到半天又血淋淋地给抬回去。
章祭酒的马脸拉得老长,气不打一处出,哆嗦着干枯的手指,指向屡犯首恶,恨铁不成钢地怒斥:“统统带至绳愆厅,仲衡三十板子,其余人等各二十板!”
国子监教导官家子弟,少有民众,绳愆厅历来不过摆设,两寸来宽,两分厚的木板子,几下重手就能打断,可这板子放了好几年都快落灰了,最近几次都是仲二帮它开光去尘的。
仲衡也不讨饶,冷眼瞥了下章老头,转身就走,熟门熟路地径自大步往绳愆厅而去。路过那鲜血淋漓的狰狞假山石时,他脚步一顿,扭头盯了越胖子一眼,凛冽如刀,惊得越胖子缩头一抖,悄悄退了半步,又退了一步,冷汗如浆,喃喃暗骂。
众人哀号声中,仲衡转头望向厉弦被抬出去的方向,浓眉渐渐又紧皱,七分不屑,两分不解,更有一分迷惘。
他重重吐出口气,轻声一笑,脚步又坚定如常。
被裹成端午大肉粽的厉大公子没多久就醒了过来,他这伤看着鲜血淋漓的,运气却不错,并未伤筋动骨,只是失血多了些。足有尺长二分来深的口子,让太医院擅长伤科的李太医满头大汗细细裹了足有小半个时辰,用了足足两瓶上好金创药,而后才斟酌着开了张补血理气,促进伤口愈合的方子。
太医院就设在国子监的隔壁,也不知是哪位先贤明君所定,实是英明已极!
石屏端了盆温水放在床边,闷声不吭地拿汗巾细细擦拭厉弦身上的汗渍血渍,拭到伤处近旁手中慢了下来,微微有些发抖,低声道:“公子,这衣袍脏破,得换下来,只是怕触了伤处,小的拿剪子绞了可好?”
厉弦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点点头,一阵瑟瑟声响之后,只觉着一双微凉的手拿了冰凉的剪子轻轻在身上动作,很快便将又粘又脏的袍子换下,披了件轻软的袍子上来。
“公子,公子——”烟青跪在床榻边举着碗温热的汤药,颤声轻唤,一双含情目中盈盈欲泪,“醒醒,奴服侍您将这药用了,李太医说,这次可是侥天之幸未伤了要害,若是……”
他轻声细语,美目含愁,说着说着泪水悄然而下,“您若是有个好歹,可让奴……”
“行了,把药拿过来。”厉弦瞧着这泪眼盈盈,往日兴起时的疼惜爱怜早让一场前世梦打得落花流水不知何处去,想起“日后”烟青换了主子之后的嘴脸,再看旧日枕边人只觉厌烦不耐。厉弦咬牙半撑着石屏坐起,夺过药碗一口灌下,这一番动作扯到了伤处,痛得他呲牙咧嘴,腹中狠狠又问候了一遭仲二这灾星的十八代祖宗!
烟青一腔“真情”被噎回肚里,瞪大了泪眼,似有些不敢相信,一时表情扭曲。
厉弦看不得这般作态,没好声气地喊他起来立到边上去,也不管那小脸上伤心依恋又惊愕的情态。
侥天之幸,哼!侥天之幸是仲二!前世这恶货没躲过,一张还算过得去的小黑脸成了血肉糊拉的恶鬼脸,此事之后,他厉弦与仲衡之间原本不过彼此看不顺眼的意气之争,被彻底打成怨仇死结。在假山石上动了手脚的越胖子,不过两三个月后就莫名其妙地死得无声无息,若不是后来……哼!只怕他背靠相府的厉大公子也蹦不了太久。
第7章 改变
“公子,您昏睡时章祭酒和陈司业曾来探视,问了太医,知您无大碍,章祭酒先回国子监了,留话请公子保重身体,多加小心,还给了您一月假期。” 石屏轻轻扶了厉弦重又躺下,低声禀道:“陈司业还候在外间,您可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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